傅青山翘着二郎腿,一只长臂弯曲起来斜搭在椅背上,修长的指骨漫不经心的摩挲着下颚的线条,深黑的眸子因为他的话而染上细细碎碎的嘲弄,就连声音,也都沾染上了几丝的嘲弄的调子。
“我说老纪,你他妈脑袋也有坑吧?老爷子做了那么多事情,你还指望她能跟你毫无顾忌的谈情说爱?之前她被你那些云遮雾绕的诱惑手段骗到年纪轻轻就想给你生孩子,现在么,我看小姑娘心智成熟了许多,兴许现在这么乖,也不过是在跟你周旋。”
“不得不说,你现在的状态明显就是她哪天突然消失不见了,你他妈可能还躲在另一个角落里悲春伤秋的在想,她有没有可能因为你受伤而心疼你,或者说,像之前那样奋不顾身的爱你。”
纪云深的眉眼是一片深重的沼泽,他仰起头,背脊深陷床头的靠背,像是自言自语,“没有可能了吗?”
“除非她也失忆了,不然我看可能不大。”
傅青山缓慢的摇着头,声音依旧是漫不经心的慵懒,却又仿佛带着万箭穿心的力量。
纪云深头微仰着,声音带着浓稠的低哑,“听你的口气好像很幸灾乐祸?怎么?我被女人甩了能给你钱?还是我跟你一样做了孤家寡人能让你有满足感?”
傅青山挑了挑好看的眉头,眸光低垂,看着被窗外晦暗光影打映在地上的影子,“不然呢?好兄弟不就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少他妈在那给我说风凉话,去拿两瓶酒来。”
傅青山,“……”
“我觉得就算你现在残废了,那女人也不见得有半点动容,何况只是喝酒,伤筋动骨一百天,消停点吧。”
纪云深阖上眸,精致完美的五官轮廓落上不少落寞,“麻药过了,不醉胸口疼,去拿酒吧。”
“要不我叫那女人过来给你吹吹?再亲亲?那样可能就不疼了。”
回应他的,是从空中飞扔过来的白色枕头。
傅青山从容的取下脸上的枕头,并扔到床上,“要是有做情种的比赛,相信我,你肯定会拿第一名。”
靠在床头上的男人没再说话,听着床边的脚步声走远又走近,不过几秒钟的时间,却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乔漫吃过早餐上楼,刚刚迈上最后一级台阶,就看到了从书房里走出来,怀里捧着酒瓶和酒杯的傅青山。
傅青山侧身关门的瞬间,眼角的余光便瞥到了楼梯口处的女孩。
他本来已经要迈开的脚步停顿下来,朝着楼梯口的女孩走过去,大概还有半米左右的距离停下,然后晃了晃手中的酒瓶和酒杯,语调是凉淡的漫不经心。
“老纪麻药过了,说想喝酒,不管管?”
乔漫一直维持着双臂散漫抱胸的姿势,闻言低低的笑了笑,“他想喝就喝,疼的又不是我,为什么要管?”
“他是你老公,正常人的想法不都是受伤应该忌烟忌酒,免得伤到的骨头难愈合吗?”
乔漫还是疏淡有礼的笑,眼眸里像是倒尽了万千星光,泛着细细碎碎的光亮,“哦,可能我不是正常人吧,抱歉,借过一下。”
话落,她就伸手拂开了傅青山,朝着卧室的方向走了去。
傅青山碰了一鼻子灰,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大概几秒后,他才动了动,突然有些好奇,这么牙尖嘴利的女人,老纪是怎么摆平的?
深山里的别墅本就偏安静,再加上客房的房门半敞着,因此走廊上的男女对话,便一字不落的飘进了纪云深的耳朵里。
他靠在床头上,不知怎么,突然想起乔漫最开始接近他时的样子。
那是她在晗儿生日宴会的第二天,一身白衣在紫夜,也是这么牙尖嘴利的怼了他和老傅一鼻子灰,老傅还笑着调侃,说这女人的牙尖嘴利,今后够他喝一壶的了。
那时候他只当笑话,听过就算了。
可现在,他确实领略到了那句够他喝一壶的真谛了。
傅青山拎着酒瓶和酒杯走回来时,纪云深正偏头看着窗外,纷纷扬扬的落雪穿过茂密的竹叶,缓缓慢慢的坠落,伴着午间的风,在窗玻璃上发出窸窸窣窣轻微的响声。
“你要的酒来了。”
傅青山走近,将酒杯放在床头的矮柜上,然后坐下,并利落的将酒瓶启开,将矮柜上的空酒杯倒满酒,接着自己举起一杯,递给了纪云深一杯。
纪云深收回落在窗外的眸光,伸手接过傅青山手中的酒杯,举到眼前晃了晃,“老傅,印象中,我们好像很久没有一起醉过了。”
“不用跟我叙旧,我现在什么都不记得。”
傅青山的话刚落,就见男人举着酒杯靠近,与他手中的酒杯碰撞在一起,在相对寂静的房间里发出清脆的声音。
“那就喝酒吧,反正说什么你都不记得了。”
说完,将酒杯凑到薄削的唇边,然后一仰而尽。
辛辣的酒液顺着喉咙一路滑到胃里,是火辣辣的一片,却好像瞬间就将侧面肋骨上泛着的疼痛减少了几分。
这酒很烈,两人又是空腹喝酒,再加上一杯接着一杯,很快就都有了微醺的感觉。
傅奕怀吃完午饭,又在楼下坐了一会,没想到再上来时,两人已经喝光了几瓶烈酒。
空气中,除了飘散的浓烈酒味,还有不小的烟味。
他走过去,夺过纪云深已经又凑到嘴边的那杯酒,“老纪,我哥脑袋出车祸不正常也就算了,你他妈脑袋又没问题,在这又抽烟又喝酒,你是嫌命太长了吗?”
傅青山喝酒他还可以理解,最近他因为林嫣那女人就跟个疯子似的,他也懒得理了。
可是纪云深,他才刚刚动完手术,不仅需要静卧,还要忌烟忌酒,这样才有利于骨头的恢复,和钢钉的固定,没想到他术后会像个没事人一样直接喝上了酒,抽上了烟,简直不要命了。
傅青山深黑的双眸因为微醺的醉意,而染上细细碎碎的光亮,听到傅奕怀的话后,直接伸脚踹了过去,“我说你埋汰他就埋汰他,加上我是个什么意思?没看出来我在舍命陪君子么?”
傅奕怀躲远了一点,刚刚还十分舒展的精致眉眼,立刻皱成了一团,“舍命陪君子倒是没看出来,只看出来你像个傻逼。”
傅青山腿长,即便傅奕怀躲远了一些,还是被他又踹了一脚,“不好意思,那你就是傻逼的弟弟。”
傅奕怀摸了摸鼻子,怎么骂人还把自己骂进去了?
“行了行了。”纪云深适时出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接着就掀开被子下了床,很缓慢很缓慢的站起身,“我和老傅喝的也差不多了,咱们就先离开这吧,最近几天林城里面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安排部署,这里不能久留。”
“这就走了?你……不去跟乔漫说一下吗?”
傅奕怀这才感觉到了气氛似乎不对,按理来说纪云深出了车祸,动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手术,乔漫是最应该陪在左右的人,但却好像根本就没有看她出现过。
“嗯,你俩先下去等我,我跟她说一声就下去。”
傅青山倒是没有多说什么,路过傅奕怀的时候,又朝着他的小腿踹了一脚,然后迈着潇洒的阔步走了出去。
傅奕怀忍着痛,对着傅青山的背影一顿咒骂,接着也走了出去。
纪云深将身上布满褶皱的衣服换掉后,才去敲主卧的房门,敲了几下后,里面没有任何声音,他犹豫了两秒钟,便推开了房门。
外面的大雪变成了零星的小雪,风却好像大了,把根本看不见尽头的竹林吹的摇曳起来,在房间里,甚至可以清楚的听到竹叶被风吹的沙沙作响的声音。
大床上的女孩面朝着落地窗躺着,被子盖到腰身处,她穿着七分袖的白色棉质卡通睡衣,露出的两个小半截白皙的手臂,堆放在脸的前面,本就昏暗的光影,被她堆放的手臂遮挡,在她的脸上形成了大片的阴影,如果不是离得近,大概根本就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
她睡得很香甜,唇角有着浅浅的弧度,似乎梦到了什么美好的事情。
伸出的大手,在离她白皙的小脸大概还有几公分的距离时停下,没敢碰触。
他深邃如海的视线落在自己的那只手上,突然笑了,大概没遇到她之前,他都不知道他的脾气可以这么好。
或者说,他都不知道他的脾气可以对女人这么好。
就这么静静的看了几分钟,才抬脚离开。
轻轻关上门后,躺在大床上的女孩睁开眼睛,那上面早已经是一片浓稠的大雾,根本让人看不清方向。
……
在山里的日子,时光总是显得特别漫长。
漫长到这里的一天,仿佛是外面的一年。
这天晚上,乔漫照例去书房找书看,在书架上搜寻了几眼,发现想看的不想看的书都已经看过了一遍后,才惊觉时间好像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过去了很久。
距离他上次来,距离他们上次通电话是什么时候,她在回想的时候,大脑竟然有片刻的空白。
似乎……有四个多月了吧!
一开始的时候,他给她打过几通电话,她阴差阳错的都没接到,后来他好像就不再打了,而是每天打给赵嫂问她的近况。
当然,她也没有主动回给他。
一是觉得没有必要,二是觉得这样相处能够让彼此都自在点,所以他没再给她打电话,她也就没有再给他回应。
如果不是因为这些书,今晚猛然间回首了下,大概还不会觉察到时间已经过去了这么久。
她借着书房角落的光源,看向落地窗外。
林城已经由漫天飘雪的冬天变成了绿意盎然的春天,她也由最初的一个多月的身孕,变成了现在将近六个月的身孕。
而这四个多月以来,除了傅奕怀定期过来给她做孕检,她几乎再没有见过任何人,真的就像是个与世隔绝的人。
除了感慨,还有委屈。
大概肚子越大,越接近临产,就越会觉得委屈。
尤其是常常夜里被肚子里的宝宝踹醒,辗转反侧难以入睡的时候,这种感觉就越强烈。
她告诉自己,其实可以完全不必这么咬着牙坚强,哪个女人怀孕的时候不脆弱不矫情?不想那个让自己经历这么痛苦难过的孕期的混蛋男人呢?
即便那是夹杂着浓烈恨意,和责怪的想念。
可当她整夜整夜睡不着,睁着眼睛看天亮的时候,又会用那些无法让人原谅的伤害去抵挡这种想念。
她又告诉自己,算了吧,真的算了吧。
……
纪云深再次结束一个长达十几个小时的军事会议时,已经是夜里的十一点三十五分了。
坐在会议桌两侧的部下一个接着一个的离开,很快,偌大的会议室里,就只剩下了坐在主位上的他。
他的背脊往后靠,深深的陷进椅背中,就这么呆坐了一会。
几秒钟,或者是几分钟,他已经分辨不出来,然后才动了动,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按了一下锁屏键,看了一眼上面的时间。
已经是深夜的这个点,想必赵嫂已经睡了,他已经不好再打电话过去了。
他又按了一下锁屏键,将手机重新放回口袋里,然后伸手揉了揉眉心,大概又过了几秒钟,才站起身,捞过搭在椅背上的西装外套穿上,然后迈着长腿,阔步的离开了军事会议厅。
林城进入春天以来,天气格外的好,即便是深夜,也微风拂面,除了有点冷。
几个阔步走近停在散着橘黄色光线的停车坪前的烟灰色宾利车子,刚刚拉开车门,放在口袋里的手机便震动了起来,
他拿出来,看了一眼上面的屏显,才滑下接听键,“老傅。”
“嗯,我回林城了,现在在紫夜,你过来一趟,我有点事跟你说。”
“好,我现在就赶过去。”
想要瓦解纪东河建立了几十年的人际关系网,除了步步为营,还要有更卓越的军功保驾护航。
虽然他年纪轻轻已经军功显赫,但比起他们老一辈的开国元勋,还要差上很多。
不过最近倒是有一个机会,就是中缅边境的难民潮,以及境外贩毒组织猖獗的问题,如果把这个问题解决好,不出半年,他就可以完完全全取代纪东河,成为军界新的神话和传奇。
他最近有开快车的习惯,从军区到紫夜的正常路程,需要四十分钟,可他只用了十五分钟。
傅青山刚要了一瓶酒,正倾身向前往空酒杯里倒酒,就听到包厢门被人用力的踹开,砰的一声发出震天的声响,他的手不禁一抖,酒水也跟着洒了出去。
他迅速的抬头,在看到纪云深那张脸后,露出一副受不了的表情。
知道的是他心急,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把他的女人给睡了,他来找他报仇来了呢?
“我说那门跟你有仇啊?有必要踹得这么大声吗?我又不是聋子。”
纪云深也没说话,迈着长腿走进来,守在门外的保镖迅速的把门带上,整个空间只剩下他和傅青山,安静的不像是在夜场,而像是酒店。
“少废话,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傅青山低头,继续倒着酒,“差不多了,不过老纪,我觉得这次的任务有点太危险了,虽然我知道你心急,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你这样反而容易功败垂成,易守难攻。”
纪云深坐到他的身边,修长苍劲的双腿漫不经心的交叠在一起,“没事,我心里有数,你只管办事就行。”
傅青山的眉头微微蹙起,拿起桌面上刚刚被他倒满酒的酒杯递给他,“你千万别想着拿自己当诱饵,让老爷子自乱阵脚,他这一辈子都在玩转阴谋和人心,你这样和他较量,明显是在不自量力。”
纪云深没说话,而是晃了晃手中的酒杯,接着一饮而尽。
傅青山的眉头因为他漫不经心的反应而蹙的更紧,声音好像也在不知不觉中染上了几丝急躁,“老纪,你也知道这次的任务有多危险,听奕怀说乔漫已经怀孕六个月了,还有三个月左右孩子就出生了,你可别指望你殉职后,我会替你照顾老婆孩子。”
“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连我想说什么都知道?”
“操,你还真是这么想的?”
纪云深漫漫淡淡的嗯了一声,没有过多的解释,只是说了一句,“我等不起。”
傅青山拿起手中的酒杯,凑到嘴边大灌了两口,“前后不过差半年的时间,你又何必拿命去赌?”
纪云深冷笑了一声,倾身向前,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声音被烈酒氤氲的更加低沉性感,“前两天,我看乔漫发了一条微博……”
话还没说完,就被傅青山打断,“那么个深山老林,手机能有信号就不错了,她拿什么发的微博?”
“傻逼,不知道有一种叫做雷达的东西?”
“那不是会被人追踪到位置?”
纪云深瞥了他一眼,像是看到了怪物一般的表情,“没听过国研中心发布的最新雷达产品?”
傅青山半天没说话,也就是说,为了能够让那个女人玩手游看视频,他特意给她在别墅周围安装了一座雷达信号塔,而且还是那种最新研发追踪不到位置的雷达产品?
“听过为女人一掷千金的,但像你这种钱多往死里砸的,恕我平生第一次听第一次见,孤陋寡闻了,海涵海涵啊!”
纪云深又瞥了他一眼,晃了晃手中的酒杯,红色的酒液在棚顶晦暗的光源下,泛着旖旎魅惑的光影。
“她发的,我想你了……”
“或许……她想的是别人呢?”
傅青山又一次打断了纪云深的话,当然,在那个男人如刀子般的眼神中,他自动的禁了声音,然后摆了摆手,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大概间隔了十几秒,男人才缓缓的说道,“她在怪我。”
“怪我在她怀孕的时候不能陪在她的身边,怪我的家人伤害了她,而她却无能为力,也怪我始终不肯放手,让她在爱与不爱之间挣扎徘徊……”
傅青山抿了抿手中的酒,小声的嘟囔了句,“她好像没有在爱与不爱之间挣扎徘徊,似乎就是不想爱了啊……”
就算是小声的嘟囔,也引来了旁边男人的犀利眸光,他用着低沉的嗓音说道,“老傅……”
“……嗯?”
“你的脑子是不是真的被那场车祸给撞成傻逼了?”
傅青山,“……”
说真话的下场,要不要这么惨?
傅青山没再说话,一副非常愿意洗耳恭听的架势。
“算了,喝酒吧。”
纪云深也没有再说下去的欲望,在他没有足够的能力改变现状之前,翻来覆去也不过就是那样。
老傅的话也许不耐听,但事实摆在眼前,他也没有什么好抵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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