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雪下了一天一夜,满世界的白。
第二天晚上,她如约赶到烟雨楼台,见童沁。
她比之前瘦了很多,唯一没变的就是那双深黑干净的瞳眸,看一眼,就忍不住的想让人沉沦下去。
乔漫抿了一口白开,声线一如既往的娇柔,软糯,“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娱乐圈肯定混不下去了,可能会开个心理诊所,或者出国,离开这里。”
童沁重伤昏迷,纪云深将她从丽人传踢出,她一直都觉得自己什么都没帮到她,也一直都有些愧疚。
从影后,跌落到事业低谷,各种嘲讽落寞接踵而来。
这种时候,其实最需要的就是朋友和家人的陪伴。
可显然,她没有。
家人恨不得吸她血肉,而肖梦最近失恋,应该也安慰不到她什么。
除此之外,就只剩下方经纶了吧。
“你和方经纶还好吗?”
餐厅里环绕着悠扬的钢琴声,起起落落,高高低低的传进每个人的耳中。
童沁看了一眼窗外纷飞的大雪,声音好像比雪落的声音还轻,还动听,“我和他……已经分手了,哦,不对,确切的说,是他把我给甩了。”
分手?
上流圈里,谁不知道方经纶爱童沁,几乎到了病态的程度。
不惜与家人反目,不惜与兄弟为敌。
真的想不到,爱得那么惊天动地的人,会先放手。
乔漫深黑的瞳眸微微闪动,几秒后,温温淡淡的开口说道,“我最近也在着手准备开心理咨询室,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一起。”
童沁的手落在面前的水杯上,左右转动,漫不经心的摩挲。
闻言抬眸看过来,眼睛里像是有星星在闪动,格外的耀眼,“好啊,我来找你,就是想问问你愿不愿意一起,毕竟我半途而废换专业,之后回国,对心理学荒废已久,基本上就属于一个半吊子,根本没有自信。”
“你做的已经很好了。”
童沁这些年的不容易,她都看在眼里。
虽然因为肖梦和蒋英东的事情,她曾试图疏远童沁,但她的朋友不多,用过真心的就这么几个,她都很珍惜。
如果能在朋友觉得难过的时候,用自己的所有,陪在朋友的身边,对她来说,根本不是什么震天动地的大事。
这样,反而会让她觉得很开心。
“谢谢。”
童沁优雅的端起水杯,轻轻的抿了一口。
然后抬起左手的手腕,看了一眼腕表的表盘,“漫漫,很晚了,早点回去休息吧,我这边还有些事情没有结束,过几天处理完给你打电话,具体的我们再商量?”
乔漫听后点点头,“好!”
……
看着童沁的车子驶离视线的尽头,乔漫才转身,一步一步朝着公交站台走去。
雪已经停了,只是在地面上留下了一层厚厚的积雪。
高跟鞋深陷进去,走起路来几乎步履维艰。
她走到路边,伸手拦车,刚刚拦停一辆出租车,视线里就瞥见一道烟灰色的车影,从出租车的车身旁滑过。
那辆车子她坐过无数次,几乎一眼就认出了是纪云深的车子。
滑过的瞬间,她看到副驾驶座上坐着一个女人,黑色的长发,白色的衣服,依然是仙气飘飘的类型。
这么多年,他的品味,似乎一直都钟情于此。
他是把所有的人都变成了纪晗的缩影,还是,一直在自欺欺人?
她伸手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长发,突然弯腰对着出租车司机说道,“师傅,对不起,我想起我还有别的事情没做,不能搭车了,真的很抱歉。”
出租车司机四五十岁的样子,听到她的话,慈祥的笑笑,没多说什么,就开车离开了。
乔漫背过身,挡住车子启动掀起的风雪,然后朝着人行路的尽头走去。
那里有一家开了很多年的理发店,她高中的时候经常去,后来出国留学,就再没去过。
这头不是为谁而留的发,却是因为他而剪短。
是啊,她一直都在试图营造出他喜欢的女人的样子,却忘了她只是她自己。
从今以后,她要做回乔漫,真真正正的那个乔漫。
进了理发店,理发老板正拿着车钥匙准备关店,她央求了半天,老板才答应给她剪头发。
“为什么想剪成短发?”
理发店的老板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一身气度即便隐身闹市,也丝毫没有影响。
她隐约记得理发店的老板以前是个非常成功的商人,后来全家出境旅游,飞机失事坠落悬崖,他是381名乘客里,唯一的一名幸存者。
好像从那以后,他就隐姓埋名,置身闹市,抛弃金钱名利地位,成了一个实实在在活着的人。
“想换个心情。”
乔漫看着面前镜子里的自己,黑色长直发及到腰部,配上白色毛衣外套,修身铅笔裤,黑色高跟鞋,整个人清纯至极,仙味十足。
这样的她,不知道会让多少有仙女情结的男人动心。
可惜的是,她不是仙女,她是声名狼藉的恶女。
理发店老板似乎觉得很可惜,这头秀发没染没烫,都是天然的美感,加上经常护养,又黑又亮。
剪短的话,就像是美好的东西,被亲手给摧毁的感觉。
“这么漂亮的头发,剪成短发多可惜?”
乔漫笑笑,没多说什么,“没什么可惜的,剪吧。”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怎么,店里的音响切换的下一首歌,就是梁咏琪的《短发》。
我已剪短我的发,剪断了牵挂,剪一地不被爱的分岔。
长长短短,短短长长,一寸一寸在挣扎……
镜子里的她,已经从一头长发,变成了齐耳短发,一双眼睛黑的像是葡萄,脸上是满满的胶原蛋白,褪去轻熟,整个人仿佛就像是个没毕业的学生,少女感十足。
因为她耽误老板关店,她觉得特别不好意思,想多给一些钱当做感谢,可老板没要,很轻很淡的说了句,“我的女儿如果还活着,就像你这般大。”
说着,他顿了顿,缓了好一会才说道,“倒是我想说声谢谢,谢谢你突然出现,圆了我亲手给女儿理发的梦。”
“钱我不要了,希望你能够像你决定剪短你头发时那样的勇气,开始你想要的新生活。”
乔漫温温淡淡的笑,眸光里水光流动,“谢谢,我会的。”
出了店门,齐耳的短发被夜风吹的飘散,丝丝缕缕飘在空中,她觉得这样才像她自己,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打车回到租住的两居室公寓,已经是晚上的十一点了。
有些饿了,她就给自己煮了一碗面条,吃过后,才去洗澡。
洗澡大概用了半个小时,出来时,正好听见放在床上的手机在震动。
她走过去,看了一眼亮起的屏幕上显示的号码,眉头不禁深深的蹙起,几乎立刻就滑了接听键,“乔小姐,秦女士误食安眠药,晚上我们护士查房的时候,发现她已经没了呼吸和心跳,对不起,请您节哀……”
对不起,请您节哀,对不起,请您节哀……
她的大脑已经一片空白,却不断的回响着医生说的那句,对不起,请您节哀。
节哀,谁能告诉她,她要怎么才能节哀。
打车赶到精神科医院时,天空又飘起了雪花。
秦玉澜是冬天出生的,仔细算下来,还没有过四十五周岁的生日,却已经香消玉殒。
她遇人不淑,半生飘零,疾病缠身,就连死,都这么让人觉得不值。
不值得,为了一个男人,真的不值得。
此刻,她躺在冰冷的停尸间里,面容安静,带着书香门第出身特有的温婉和优雅。
乔漫伸手去握她的手,好半天才从喉骨挤出一个字来,“妈……”
以前在微博上经常会看到一句话,说,父母在,人生尚有来途,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
现在,秦玉澜撒手人寰,而乔明章也时日无多……
或许她真的是天煞孤星也说不定,克兄克弟克父母。
在停尸间站了好久,久到双腿都没了知觉,她才拿起刚刚掀开的白布,盖在秦玉澜的头顶,然后走出去。
值班医生和护士站在门外,看到她出来,迅速的迎了上去。
“乔小姐,下午的时候,有一对夫妻来探望过秦女士,因为我们医院尊重患者的隐私,尤其您这方的意愿是不允许除了您以外的任何人来探视,我们给您打电话,您那边关机,他们还说是您授意他们过来的……”
值班医生观察了一下乔漫的神色,然后小心翼翼的说道,“那对夫妻,是您的父亲和继母。”
肖敏和乔明章?
难怪,难怪母亲会出事。
这世界上,能够让母亲情绪崩溃的人,只有乔明章。
而乔明章,又深爱肖敏,对她的话,几乎言听计从。
或许他们联合在一起,说了很多刺激母亲的话。
又或者,他们只是过来秀恩爱,让母亲的精神崩溃。
总之,这次肖敏是放了大招。
一个孩子一条命么?
那再搭上她的,是不是就圆满了。
……
秦玉澜去世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林城。
她的手机一直在响,电话短信,几乎每分每秒都在进来。
有的是媒体的采访电话和短信,有的是朋友关心的电话和短信……
后来吵得她头疼,她就索性关了机,把自己关了起来,谁也不见。
不吃不喝不睡。
整个人颓废萎靡到极致,好像都没有了神魂。
可她知道,母亲的后事还在等着她处理,她不能这么躲下去。
大概又调整了小半天,她才开机,然后打车去了医院。
结了医院的账款,她就请来了超度的法师为母亲做了一场盛大的法会,灵堂对外开放,想来祭拜的人,她都欢迎。
纪云深是晚上从江城出差回来的,正被周兰清的人压去相亲的路上,听到这个消息,心突然痛了几秒。
“调头,去静心园。”
杨秘书犯了难,要知道他出门前,老夫人可是耳提面命的说今晚不能出任何差错。
“纪总……”
“我让你调头?听不懂?”
男人的声音已经没有任何的温度,好像沾染了经年不化的冰雪,让人听得胆战心惊。
杨秘书吓得大气不敢喘,只好硬着头皮掉了头。
过了大概二十五分钟,烟灰色宾利车子稳稳的停在了静心园的停车坪前。
透过车玻璃,远远的就看见乔漫一身黑衣站在灵堂门口,低着头,只有有进去或者出来的人,她就会鞠躬致谢,像个提线木偶,机械的重复。
她剪了头发,脸色很不好,估计这两天都没怎么吃喝睡。
男人还在看着,杨秘书放在仪表盘上的手机就震动了起来,他回身瞥了一眼后座的纪云深,大概犹豫了几秒钟,才滑了接听键。
“杨秘书,你载着小深到哪了?”
杨秘书扯了扯领带,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句子,倒是后座的纪云深直接从他的手中抽走了手机。
“正在路上,不会迟到。”
“好!”
说完,就掐断了手机通讯,将手机递过去,还给了杨秘书。
杨秘书其实不懂纪云深,明明很在乎乔漫,却同意离了婚。
不仅为她安排好了一号公馆的工作,又为她做了很多,别人不能理解的事情。
比如说现在,几十米的距离,完全可以像过去那样,下车,将她拥在怀里,温声细语的呵护。
可他没有,甚至什么都没做,只是远远的看着。
就这样看了大概十几分钟,男人才收回眸光,抬手揉了揉发疼的眉心,“杨秘书,掉头,走。”
杨秘书抖着胆子问了句,“去相亲的地点?”
“嗯。”
男人阖着眸,脸上有着很深的疲惫,刀削般的脸隐在大片的阴影中,几乎看不到表情。
杨秘书透过后视镜看过去一眼,便启动车子,驶离了静心园。
乔漫站的久了,双腿已经不听使唤,抬眸间,好像瞥到了一抹烟灰色的车影,不过很快的,她又觉得是自己的幻觉,因为刚刚看过去的方向,除了一地的白雪,什么都没有,是她想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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