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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3章争执

  北风呼呼的刮着,雪沫子又飘起来了,外头一会儿吵吵,又一会儿没动静。

  “妈,我饿了。”二蛋说。

  三蛋也说:“妈妈,要吃饭。”

  屋子里一股香喷喷的肉味儿,但不知道是从那儿散发出来的,总之香的不得了,诱着这几个正在长骨头,易饿的孩子肚子咕噜噜的直叫。

  陈丽娜一时也迷瞪了,自己分明没作饭呀,这香味儿它究竟从哪来的?

  “哎哟。”她忽而就站了起来:“瞧瞧我这记性,有好东西了,那个老姚婆这一闹,我还真给忘了。”

  “老姚婆,老姚婆。”三蛋才在学说话,先就跟着喊了起来。

  “姚婆打娃不心疼,不是掐,就是拧,除了棍子还有绳。”二蛋摇头晃闹的也跟着唱了起来。

  聂卫民今天最伤心,因为才衲好的,还带着风系扣儿的,中装式的黑条绒棉衣,就叫外婆给弄脏了,娃一直在哭,又忍不住要笑,噗的一声,鼻子里冒出个大泡泡来。

  “妈,你这是咋作的羊腿,哟,还有羊肋排,看起来可真香。”

  仨孩子一起凑头看着,就见陈丽娜从火墙里拖了只铁盘子出来,里面是一只又肥又大的烤羊腿,还有半扇肋排,全给烤成金黄色了,还滋滋儿的冒着油气了。

  而周围了,还有烤好的羊葱圈儿,胡萝卜块儿,土豆条儿,吸了羊肉泌出来的油,一层层真是油亮油亮的。

  拿筷子一戳,啪啪作着响,陈丽娜夹了一筷子下来,先塞给聂卫民,问:“熟了吗?”

  “香,真香。”这孩子急的直跳蹦子。

  “要不是咱们闹这半天,我要早点取出来,怕还烤不了这么香了,今天晚上吃羊腿,你们等我再拌个懒疙瘩,好解腻儿,怎么样?”

  “好,我帮你抱柴去。”二蛋儿身上最暖活,跟只兔子一样的,就蹦出去了。

  孙母的哭声停了一阵儿,不一会儿又响起来了,再停了一阵子,不一会儿又响了起来,显然,老太太一直没走了。

  她拼蛮横没拼过陈丽娜,当然先就杀到基地的办公大楼去了。

  很不巧,今天基地放假的放假,军训的军训,除了门房大爷,一个人都没有。

  而领导们不在的时候,办公大楼是上锁的,不准任何人进去。

  于是,她又气势汹汹的杀了回来,就准备开着拖拉机杀到乌玛依去找阿书记。

  孙转男的死,可是载在油田的史策上的,那是为了油田而牺牲的英雄,她是孙转男的母亲,是英雄的母亲,基地的人不理她,阿书记肯定得给她作主不是。

  不过,等她回来准备开拖拉机的时候,就发现拖拉机的摇把不见了。

  一台拖拉机,可全凭摇把把它摇起来,这大冷寒天儿的,外面又开始飘雪花子了,等再冷,拖拉机要冻上了,就更摇不起来了。

  “短寿的,不要命的,枪毙的,谁拿了俺的摇把。”老太太慢家属区的转悠着,喊着。

  这时候赶走陈丽娜反而不重要了,因为拖拉机是木兰农场的公产,她因为是个生产小分队的分队长,这才开出来风光的,真要把摇把丢了,她的小分队长都得给撤掉。

  “我的摇把哎,谁拿走了我的摇把。”她都哭开了。

  陈丽娜听着,见小聂卫民总是望后院张望,就说:“好好烤你的衣服,不准东张西望的。”

  忽然,外面响起砰砰的敲门声来,聂卫民先就蹦了起来:“爸,我爸来了。”说着,这小子就窜出去了。

  当然,等聂博钊一进门,孙母也就跟着进来了。

  “岳母,你要真想进来,可得保证不打孩子。”聂博钊在外面说。

  “聂老大,俺问你,俺啥时候不稀疼外孙了,俺就打他们,也是他们犯了俺的法,俺就问你,犯了法不教育,难道等着他们进监狱?”孙母说着,就要往门里挤:“大蛋你说,俺打过你没?”

  这老太太,脸大,头发抿头上,眼窝子老深,灯下就跟个狼外婆似的。

  仨孩子,估计是她从小给打到大的,因为一直打,就跟那从小给驯服了的小动物一样,哭成了一团,但是没一个敢吱声儿的。

  陈丽娜这一回也就跟触电似的跳起来了:“你个老姚婆,打我儿子的时候我亲眼看着呢,你还敢进我的家门,看我不剁了你。”

  说着,菜刀在案头上咣咣两声,要不是聂博钊拦着,她就得冲出去。

  好嘛,孙母终是没敢出声儿。

  “抚养费是属于三个孩子的,这个无论闹到哪儿,都是我的理儿,你倒是上乌玛依告去呀,你倒是去找阿书记呀,你咋不去了呢?”

  陈丽娜一想起这老太太搡聂卫民的那一把就火大。

  要知道,将来的聂卫民和二蛋两个,可是红岩省城有名的黑社会,有没有亲手杀过人陈丽娜不知道,但是公审的时候,可是算了很多条人命在他们头上。

  用报纸上的话说,该兄弟从小性格扭曲,视人命如草芥,能动手的绝不张嘴说话。至枪毙的时候万人空巷,他俩居然还笑着呢。

  报纸上的配图,恰就是俩年青人给押解着,狞笑着的样子。

  要说他们性格能扭曲,能误岐途,危害社会到如厮的地步,跟这老太太能没关系吗?

  不过,她刚要出门,忽而就眼前一亮。

  呵,从心底里,陈丽娜就感慨了一声。怪不得男人要说,真想叫她看看自己年青时的样子了,就只瞧身上,六五式的作战军服,一身翠绿的色儿,再衬上他一八米几的大个头儿,浓眉大眼,英挺的鼻梁,简直帅的跟那从明信片上走下来的似的。

  看到他,陈丽娜将刀往身后一背,噗嗤一声就笑了:“才烤出来的大羊腿,快进来,孩子们都在等你了。”

  聂博钊要进门,孙母又不让了。

  不过,对着陈丽娜是耍泼,对着聂博钊,则是苦情戏,她就又哭上了:“大蛋爸,事儿可不能这么着,俺跟你说,转男死之前,你还搧了她一巴掌呢,要不是你打了她,她就不会赌气出门,要不是她赌气出门,她就不能出车祸死在沙窝子里,你这么亏俺,俺的转男可在天上看着呢。你当初还答应了她十五年不结婚,好嘛,俺就只问,这女子扯证了没,没扯赶紧给俺赶回家去,俺给仨个娃儿作饭还不行吗,俺把他们接到木兰农场去照顾,几个姨都可稀罕他们了。”

  陈丽娜哟呵一声,心说原来聂博钊和前妻也是武斗了一回,前妻才没的,难怪他能答应了十五年不结婚。

  不过,夫妻之事不足于外人道。

  遥想上辈子,她和聂国柱两个不也上演全武行?

  “孙工死的时候我求着你收留孩子,你说每个月要一百八十块的抚养费,我要在基地找保姆,找一个你打跑一个,找一个你打跑一个,岳母,现在说这些都晚了,我也不跟你聊这些,你要还说孙工的事儿,她是坐着基地的车死的,你去基地找领导,去乌玛依找阿书记,我跟这些事儿可没关系。”

  “俺的转男,那可是铁人王进喜第二,再看看你找的这是个啥,啊,俺问你这是个啥,俺要上访,俺非但要找阿书记,俺还要上北京,俺不能让你聂博钊有好日子过。”

  聂博钊就给骂住了,气的直哆嗦,也说不出话来。

  “哟老太太,你先把我们的五千块钱还了再说啊。”陈丽娜提着把菜刀一剁,就又出来了:“还钱,你还了钱再去上访,那时候你说头比现在更多不是,现在就还钱。”

  聂博钊一把就把陈丽娜的腰给抱住了:“小陈同志,不要冲动,哎你不要冲动。”

  趁着老太太一躲,哐的一声,他就把门给关上了。

  呵,风呼啦啦的,雪吹到脸上跟那冰茬子似的。

  孙母在外站了半天,先是哭嚎自己有多可怜,再是自家的孙转男有多命苦,接着便是大骂陈丽娜这个姚婆。

  屋子里暖融融的,大家一起吃烤羊腿。

  三蛋儿吃不了太多羊肉,但孩子又馋,就只能是掐成一点点的细丝儿,慢慢的喂。

  陈丽娜另还给他冲了一大碗的奶粉,因为这孩子现在大了,光吃奶粉怕吃不饱,里面还搀着炒熟以后的熟莜面。

  把生莜面先拿鸡蛋搓了,再在锅里用慢火炒,炒到颜色发黄,一股焦香的时候再停火,兑上奶粉一起喝,又胖孩子,还能暖他的肠胃,也能治这孩子的痣疮,可以说是一举几得。

  “三蛋儿,去,让你爸抱着,你爸喂你。”

  “妈妈抱,妈妈喂。”三蛋很执著,就是不肯走。

  聂博钊虽说一直生活在油田上,羊肉不知道吃过多少,但还没吃过这么香的烤羊腿了,那叫一个皮酥肉嫩,那叫一个入口即化。

  再说了,今天临时作战指挥部荷枪实弹,是进行了三十公里的急行军,这会儿饿的前胸贴后背,那还顾得上喂儿子呀。

  “既他愿意让你抱着,你就抱着呗,他可是叫你一声妈的。”聂博钊狼吞虎嚼着说。

  吃完了饭,仨孩子就该睡觉了,不过这时候,外面的孙母似乎又哭起来了。

  显然,没有摇把,拖拉起发动不起来,老太太这是给个拖拉机拴在基地了这是。

  “她那摇把究竟在哪儿了?”聂博钊问说。

  聂卫民舔着满嘴的油,看了二蛋一眼,连忙摇头。

  灯下陈丽娜笑眯眯的,二十岁的大姑娘,不说话的时候斯文又乖巧,聂博钊总有错觉,觉得自己都能作她爸了。

  不过,显然,那摇把就是这个看起来斯文又乖巧的大姑娘藏的。

  “小陈同志,告诉我,摇把在哪呢?”

  “我不知道,问你儿子去。”

  “在,在哈妈妈家的马棚上了。”二蛋吃的太饱,打了个饱咯儿,才说。

  “咋扔那儿去了?”

  顿时,陈丽娜噗的一声,聂卫民也是忍不住就笑了起来。最终,那摇把还是哈工从马棚上给取了下来,丢到了外头。

  孙母为了找到自己拖拉机的摇把,把半条街都给扫了,找到之后又摇了不知道多少下,最后还是聂博钊帮着浇开水,才发动起自己的拖拉机来,突突突的走远了。

  虽说老太太第一次铩羽而归,但是她肯定没完啊,她得要棉花,要白糖,要牛奶,她倒还想再来,还想发动基地的家属把陈丽娜给赶出去来着。

  可惜啊,冻了半夜,摇拖拉机又摇了一身的汗,老太太等一回到木兰农场,就病倒了,这一病,倒叫她近一个月都没能起得来炕,好嘛,属于聂家的福利,当然也就由陈丽娜大大方方而的领了。

  且不说这个,陈丽娜还有更震惊的事儿了。

  “你还和孙工打过架啊,聂博钊,我咋没发现你有暴力倾向啊,打完爱人,爱人再出的事故,难怪你要答应人家不娶妻,还有,连个保姆都不敢在基地找,大老远的,要到齐思乡去找个保姆,不就是觉得外地人不知道水深火热,好骗一点吗?”

  听着突突突的拖拉机声,陈丽娜主动洗碗,看得出来,男人两条胳膊是真抬不起来了。

  “是动过手来着,这个我不能否认。”

  “动手家暴,你这可是原则问题,我要早知道你是个会动手的男人,我肯定不会嫁给你。”

  “这么说,那颗杏树不会跟你动手?”

  “你还是在故意暗示,说我婚前乱交朋友,什么狗屁杏树不杏树的,再说这个,我立马就走。”陈丽娜也觉得把自己的贞操赖在颗杏树上很荒唐。

  但是,事实还真就是这样,而聂博钊拿杏树说事,就有点儿侮辱她了。

  这时候她都有点儿生气了,锅砸的哐哐作响,筷子搓的哗啦啦的恨不能全搓断似的。

  “你走?你没看报纸上说,小卫兵们要走出城市,走向农村,我给你把你姐探亲的指标都弄下来了,你现在回去,那他们还要不要来?”

  “咋,指标真的下来了?”陈丽娜一听就急了,“赶紧给我看看。”

  “早上就寄出去了,很快他们就要来了,今晚我还得加班,你先陪着孩子们上炕睡了,好不好?”

  支援边疆建设,在将来是件很普遍的事情,甚至于,到了八十年代后期,非得要给补贴,内地的居民们才愿意搬到边疆的农场里来生活。

  但在七十年代的时候,一个迁疆名额可是非常非常宝贵的。

  整个基地,像聂博钊这样的科学家,或者像阿书记那样的一把手领导,才有资格能审批一个人,帮他迁户口。

  而一个农场户口,至少意味着几十亩地,还有成片的树林,棉花田,那可是属于国家直接给的,一笔丰厚的家产。

  往后再迁来的人,可就没这福利了。

  聂博钊肯把个名额让给她的家人,而不是第一时间把自已的父母兄弟给接来,估计也经过了多方的思想斗争。

  不过,到基地也好些天了,聂博钊还是第一回拿杏树开玩笑,陈丽娜可没打算给他好脸,转身出了厨房,就准备把大卧室的门给关了去。

  从今天晚上开始,她是决定了,聂博钊要意识不到拿杏树开玩笑是个严重的错误。

  她就永远都不开大卧室的门,把他冻死在小卧室的木板床上算了。

  “小陈同志,开门。”聂博钊扫完了厨房的地,再把客厅整个儿拖了一遍,又到小卧室里撑着冻骨缝的冷撑了半天,等过来推门的时候,就发现门推不开了。

  “我今天晚上抱着我的杏树睡觉,隔壁不是有床吗,你到隔壁睡。”

  “小陈同志,我想说的是,就像你的杏树一样,虽然那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但是说出来没人信。我是动手打过她,这没错,但是,我也有我的苦衷,就跟你一样。”

  “你是男人,打女人就是你不对。”

  “是,我承认错误,我也同意你抱着你的杏树睡,但能不能大炕上也给我一个位置?”

  “小陈同志你为啥要抱颗杏树?”小聂卫民可喜欢听俩大人吵架了:“咱这炕上没杏树呀,你抱的是三蛋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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