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月如钩悬在天边,朝夕刚走进燕宅的院门便嗅到一股子竹香,竹香沁人,让朝夕适才还沉紧的思绪一下子松快两分,抬眸望去,仍然是镌刻着古朴篆书的影壁,她走在最前,云柘停下马车关了门不知道人去了哪里,商玦脚步闲适的跟在她后面。
月辉清幽,院子里半盏灯火也无,青石板铺成的小径在月辉之下泛着清冷的光,朝夕顺着小径熟门熟路的往里面走,又走了几步,便看到了那片茂密的竹林。
前次来的时候是一个月之前,那时候的青竹还可见嫩芽,如今却是更为繁茂葱郁,林子里比外面暗,月光透着竹稍在林间洒下星星点点的光影斑斓,朝夕脚下微滞,呼吸一时之间也轻了,她的确不是来赏月的,可当人置身景中,不想疏懒也要放下心神来。
她站在林外,低眸,是郁郁深林光影瑟瑟,抬眸,是竹稍捧月无双清雅,这景致,真是不弱于公主府的樱园,樱园绚烂贵胄如梦似幻,这竹林清雅布衣人家,忽的,暗丛丛的林子里亮出两盏幽灯来,幽灯昏黄之色,让林子里亮了两分,也让这景中生了暖意。
朝夕心头莫名柔软下来,她抬步入内,这一次没有发现林子里有任何阵法。
商玦的脚步声不远不近的坠在她身后,他身上的香被竹林的清香掩盖,可隔了这几步远,再怎么掩盖消弭却都存着一股子丝线儿一般的连在他和她之间,又走了几步,朝夕停在一盏昏灯之下,仰头去看,正好从竹稍的缝隙之中看到那一弯清月。
“若是满月,只怕更好看。”
朝夕不知怎么就淡淡开了口,眼下已经是四月初,哪有满月可看?
商玦从后面走到她身边来,“你若喜欢,下次满月我们再来。”
朝夕又看了片刻才垂下眼眸来,四下看了看,林子里面林子外面没有一个人,再看眼前之人,发丝儿上的水汽初初干,眉目被昏黄的灯一映,整个人越发温柔沁润,就如同极品的暖玉,光晕沁润,触手生温,让人忍不住的想靠近。
朝夕浅吸口气,又抬头去看这林这月,疏影横斜,月挂梢头,幽暗的清香浮动,月色也无端带上了旖旎,朝夕看着月,身边这人却一直看着她。
“你是来赏月的,看着我作甚?”朝夕被看的不耐,转头盯着商玦蹙眉一问。
商玦这才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弯月,却也只有一眼,而后又垂眸继续看着她,“月色甚美,却不及你万一,既然有比月色更美的,我何必看月?”
一本正经的说完,商玦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朝夕眉头越发皱紧,这人当真是越来越会花言巧语了,她轻哼一声不接话,继续往前走,商玦笑一下,继续跟在她身后,走出两步,忽然有清风徐来,风一来,林间飒飒而动,地上的影子来回晃动更为斑驳,斑驳的光影也落在朝夕和商玦二人的身上。
“你说那屋子里是你布置的,那这林子当是那位朋友捯饬的吧。”
朝夕走在前说话,商玦在后面“嗯”了一声,“算是吧……”
“你说你那位朋友是江湖人,那想必是你此前在江湖上结识的?”
商玦在后,又“嗯”了一声,“算是吧……”
朝夕颔首,“照你说的,他这人倒是个闲云野鹤的性子。”
“是,闲云野鹤,不恋权名虚物。”
“通常这般的性儿都是高人,你怎不将他收于麾下助你一臂之力?”
“我倒是动过这念头,可他固执的很,有些愚执,我便不再相逼。”
“愚执?”朝夕一边走一边转过身,看着他一边退走,“听起来你不赞同他这行事……”
问完又转回身,似乎并不在意商玦的表情,见她回身,商玦面上便露出两分难言的涩然痛苦来,却也只一瞬之后又恢复了平静,“他……他心有在意之人,却满心不恋权名的愚执,当今天下,若不能明白这些道理,迟早是要吃苦头的。”
如今的世道弱肉强食,若自己没个几分能力,自然谁也护不了。
朝夕微微蹙眉,“人各有志,若命途顺遂,不争不抢做个闲云野鹤也极好。”
若生来便是寻常百姓之家,父母恩爱康健,家门富足,长大之后嫁个如意人家,生儿育女相夫教子,多少女子从不知权名为何物,却还不是喜乐过的大半生,所以说人生际遇真是难言,而你求的多,担负的多,自然要比别人更辛苦煎熬。
朝夕听了商玦的话依旧十分平静,且对他这位燕姓朋友生出几分艳羡来,若非豁达心性,只怕也不能随意舍了家宅去闲云野鹤,便是吃了苦头,于他而言怕也不算苦。
商玦听着朝夕的话便知道他说的她半分没听懂,眼底晦暗一瞬,他却没再继续说下去。
二人沉默的走出林子,老远就看到那个聋哑的老仆,想必知道他们要来,老仆站在门前等着,见他二人出来赶忙行礼,到底商玦才是主人,朝夕站在原地等商玦走出来。
商玦走到她身边,一步未停,拉住她的手对那老仆点了点头,拉着朝夕便朝台阶上去,上了台阶,直入点了灯的正屋,屋子里还是上次来时那副样子,商玦拉着朝夕走到了西边那边窗前,他推开窗棂,入目便是那一弯被竹稍捧着的清月。
窗前是茶案,上面早就摆满了一应茶具,商玦落座便开始煮茶,一边动手一边道,“你羡慕他闲云野鹤,那你自己可能抛却这些做个闲云野鹤?”
朝夕看着月,闻言又转眸看商玦,“我们怎能不一样,我自己先不说,单说母后的过世和哥哥的失踪,我又哪里能做个闲云野鹤?”
商玦手上在分茶,闻言看一眼朝夕,“为何不说你自己?”
朝夕微愕,说自己?说自己干什么?她四岁被贬,一路跟着朝暮,在朝暮失踪之前,朝暮便是她的倚仗,后来朝暮失踪,头两年只为了能在淮阴侯府保全自己,后来有更多的力量去找朝暮,又要想着如何从淮阴侯府脱身,再后来去了赵国……
朝夕回想一下,她这过去的这么多年几乎全是抗争和流离,要保全自己,要记着朝暮的失踪,要记着庄姬的过世,这些他都知道,有什么好说?
“若是没有朝暮的失踪,若是庄姬公主是真的病逝。”商玦看着朝夕,“若是没有这些,就凭你自己,你想要哪样的日子?”
朝夕微愣,不知道商玦这么问是什么意思。
再者说,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如果?
见朝夕未语,商玦又道,“若是……若是一直找不到朝暮呢?”
朝夕倏地狭眸,在她心中,是永不会放弃寻找朝暮的,而朝暮是一定能被找到的,若她连自己都觉得找不到了,那岂非是说朝暮早就离开了人世?!
这念头只要一出,她便觉得浑身发凉。
看着朝夕的眼神,商玦摇头叹息,“我并非是说真的找不到了,我是说你争了这么久,总得有自己的喜好……”看着朝夕紧皱的眉头,商玦点到即止住了话头。
小火炉上炭火哄哄,商玦烧了水洗盏,又将分好的茶倒入茶壶,这边朝夕不知道在想什么,微微的出着神,商玦见茶壶已煮起来才又道,“还是上次喝过的三生茶,我记得此前给你讲过这名字的由来,现在想来,这茶名原来的由来倒有些悲苦。”
朝夕的神思被他拉回来两分,见此商玦解释道,“在那等苦寒之地,茶期那般长岂不是悲苦吗?三生三生,若说喝了这茶的人都会缘定三生岂非寓意更好些?”
缘定三生?朝夕的神思被拉回来十分,随即有些古怪的看着商玦,什么缘定三生,都是那些坊间话本子里面的用词,他这样的人,竟然也会生出这等不切实际的念头?
他寻常总是高高在上的仙人儿似的,可相处的越久倒是越发真实。
朝夕看着商玦,倒不是不喜欢他这份真实,只是然她全然顺着他的话说那是不可能的,她抿了抿唇,“话本之中的缘定三生可都不容易,怎就凭一杯茶吗?”
商玦本以为她的性子会嗤之以鼻,闻言倒是微愣,随即便笑了,“也是,一杯茶是不行的,至少,也是要一颗肝胆相照不畏天地的真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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