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氏靠武力起家,然而在蜀国立足之初起并非是世家大族,传闻第一代段氏族长年过半百之时也只是个千夫长,然而段氏族人世代从军,一代一代积累下来,到了四五十年之前时已经位列蜀国一等氏族之列,而最近的两代家主格外励精图治,这才有了今日的段氏,现任家主段祺也是个励精图治之人,其人年少入伍,从百夫长做起一直到了如今统领二十万兵马的蜀国第一大将军之位,也是他,将段氏推到了制衡王权的地位。
段氏如今虽然是蜀国第一氏族,可在过去的许多年段氏虽有表面上的风光尊荣,内地里却受了许多老氏族们的非议,所非议之处便是段氏的出身,真正的氏族有族谱宗族,即便朝代世事变迁家姓不改族中兴盛,即便追溯到百多年前也是名门显贵。
可段氏就不同了,再加上段氏世代从军,虽然大权在手却也不过是匹夫之流,贵族之间虽然不敢畏于段氏的权势不敢在明面上讲,背地里却常以此来陈口舌之利,段氏不愿被人如此议论,自然更生了强盛之心,家主睿智族人争气,如今的段氏可没人敢议论了,不因别的,连君王都不敢轻易得罪段氏,更遑论他们这些人丁逐渐凋零的世家贵族呢?
世代在政治朝堂之上浸淫,段氏族人更明白只有将旁人都踩在脚下才能让他们臣服仰望的道理,段氏族人也因此越爬越高,位置越高,心也就越大,大到了连君王之威也可轻忽的地步,而强势的下臣若再遇到个不作为的庸君,那君王之威就更不算什么了。
段祺站在崇政殿的偏殿等着传召,这是崇政殿的偏殿,却并非普通偏殿,崇政殿被称为偏殿的殿阁不下数十间,其中大都做凤钦的小书房暖阁等用处,只有这一间,是凤钦专门赐给他的等候传召之处,春雨夏阳秋凉冬雪,别的臣子不论多重要的事只能在崇政殿的殿前廊檐之下等,只有他,拥有这一处雅致舒适之所,便是见客也够格了。
这是凤钦对段氏的倚重,也是段氏应该得的荣宠。
比起其他贵族的富贵,段氏今日的荣耀却是段氏族人一代一代用自己的血换来的,北边赵晋,南边蛮族,西边海患,哪里都有段氏人的身影,浴血奋战生死厮杀,这些在巴陵金檐玉瓦之下饮酒作乐吟诗作赋的氏族们怎会明白其中艰危。
而段祺心中更笃定的却是段氏二十万大军对于蜀国的意义。
没有这二十万大军的蜀国南境不堪一击,南边的蛮族正蠢蠢欲动,春日之后更是他们入侵边防最活跃的时候,凤钦怎么样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冒险。
胸有成竹,于是连等待的时光都变的悠闲,窗外的春竹正鲜,段祺看着这春竹不由得想到了凤钦在听到他这奏请之后会有如何惊惶的表情,一想到这里他的眉头便是一皱,凤钦年轻之时也曾意气风发想要一展抱负,可那王位仿佛能腐蚀人心,如今的凤钦虽然称不上昏庸无道,却绝对不是一个能让他信服的明君霸主,段祺唇角深深的抿了抿,若凤钦能多有三分魄力,南边的蛮族早就被他们赶到了南海上去了,又何至于总如此受其滋扰。
不过……段祺扬了扬眉,不过南边的蛮族若真的不成气候没了威胁,凤钦又怎么知道段氏的重要性?有的时候,敌人的存在很微妙,并不是一定要赶尽杀绝才好的。
正想到此处,一阵脚步声忽然在门外响了起来,段祺整了整衣襟,却并未转身,一定是凤钦派人来传召他了,过了这么久,可想好了如此转圜此事了?
想到被禁足的段锦衣,再想到凤垣,段祺的眼底闪过一道晦暗的寒芒。
脚步声越来越近,“吱呀”一声,门被打了开,一道目光落在他身上,然而来人顿在了门口,分明是看到了他却没有上前问安传召,段祺眉头微皱,是哪个新来的侍奴如此无礼?!他背脊挺直,正有些生气的想要转身,身后脚步却动了。
来人将门开到了最大,然后迈进来了一步,可这一步之后,又顿了住。
段祺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他豁然转过身来,看到来人之时眉头顿时一皱,怎么也没想到,来的人竟然是凤垣,再一看凤垣的表情和看他的眼神,他知道事情不好了。
唇角一动,段祺正要再问,门口又闪出一个人影,却是王庆。
见王庆出现了,段祺将要问出口的话咽了下去,看看仍然如平常那般挂着温和恭敬笑意的王庆,再看了看表情凝重一副哀莫大于心死模样的凤垣,凤钦笃定的心忽然就有些落空,舅侄两四目相对,他从来持重从容的侄子眼底满是挣扎和压抑,好似在克制什么,段祺定睛一看,竟然还从凤垣眼底看到了两分真真切切的怨怪和愤怒。
段祺眉头一皱,心中忽然涌起了两分不安。
因为王庆看着,舅侄两并不能多说一句,于是这眼神相交之间便已透露了许多,正在这时王庆跟在了凤垣身后进来,撩袍跪地朝着段祺行了大礼,“奴拜见大将军。”
段祺弯了弯唇,“王公公不必多礼,王上他……”
说着,又一犹豫的看着凤垣,凤垣眼眶微红的从袖中拿出一道诏书来,那诏书寻常,可凤垣拿在手中却好似有千斤重一般的,凤垣看了看他,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谕旨,手竟然微微颤抖,这边厢王庆站起身来一笑,“王上还在长秋宫,大将军要奏请的事王上已经有决断了,这不,旨意就在六公子手中呢,让六公子与您说吧。”
这话一完,王庆凭着这么多年的眼色低头敛眸道,“奴是陪公子来的,王上那边还需要侍候,奴这就回去了,大将军,公子,奴告退了。”
王庆说完也真的不多留一刻,朝着二人鞠了鞠躬便转身走了出去。
他人一走,室内便只剩下了他们两人,王庆和其他侍奴的脚步声还未完全消失,于是这舅侄两也并不敢说话,只是王庆刚一走凤垣的神情就很明显了,压抑克制的情绪再也压不住,他握着谕旨的手颤抖的越发厉害,看着段祺的眼神更是恨铁不成钢似得微红,又是怨怪又是愤怒又是不甘心又是委屈,凤垣定定的盯着段祺,好似要在他身上刻下什么印子。
直到王庆的脚步声消失了片刻段祺才不动声色问,“怎么了?”
段祺虽然近十年已经不在亲自带兵,可他也的确是戎马半生的兵马大将军,虽然觉得事情不对,却不会将心中的疑窦写在脸上,反倒是凤垣,看着他不为所动的样子眼底的怒意越发明显,他也不行礼问安,只脚步沉重又缓慢的上前几步走至段祺身前,将手一抬,竟然是要直接将那谕旨给他,段祺看着如此失礼的侄子眉头紧皱。
他的妹妹是王后,侄子是嫡出,自小便是段氏要捧上王位的人选,这个侄子也一直如他希望的那般多才沉稳,虽然是嫡出的公子被捧得极高,可这侄子知道他的地位也知道他这个舅舅才是他以后夺位的仪仗,不论什么时候都对他毕恭毕敬的,今日却是怎么回事?!
段祺严肃的看着凤垣,他是征战沙场的大将军,年轻之时也威风赫赫势气凛人,虽然离开沙场十多年身材也不再如当年那般健壮魁梧,可他身上的威势却不变,不仅如此,浸淫朝堂之后更让他身上兼具文臣的矜贵和武将威煞于一身,而凤垣从前一直对他敬畏有加,哪怕是凤垣怒极之下被他这么一看也心头一抖下意识的垂了眸子不敢与之对视。
见他垂眸,段祺的眉头又皱的紧了几分,却还是未发一言的看着他手中那谕旨,谕旨折在一起,他看不出里面什么内容,可看着凤垣这模样,他却知道这谕旨之中说的绝不是什么好东西,这般一想,他心底的不安不由得越发放大。
唇角微沉,他抬手将谕旨拿了过来。
谕旨被拿走,凤垣的那只手却是楞了一下才缓缓的垂下来,而他仍然低着头,仿佛不敢看段祺的眼睛,又满是哀莫大于心死之后推搡,而段祺,就像早晨起来一边喝着茶一边打开每日都要收到的邸报一般的将那郁坧展了开来。
可即便他再如何城府万钧不形于色,可在一眼扫尽那郁坧之上的短短几十字之后也眉头猛皱!即便在看到是凤垣那一刻他就知道事情有变,可他绝没有想到事情竟然会完全出离了他的相像,凤钦竟然真的应允了他的奏请!
凤钦竟然真的应允了他的奏请?!
察觉他一瞬间的愣神,凤垣这才抬起了头来,他已被气的眼眶微红,再发现段祺终于有了神色变化之后他唇角微弯,那表情仿佛在说,你没想到会这样吧蠢货?
段祺指尖微颤,他终于明白了凤垣这表情的由来,也终于明白了为何轻飘飘的一份谕旨为何在凤垣手中有千金一般重,凤钦竟然放弃了段氏?!
这念头第一时间在段祺脑海之中浮现,可随即他唇角便溢出冷笑来!
可笑啊可笑,实在是可笑至极!
蜀国没了段氏,没了段氏大军,他凤钦拿什么去抵挡南边的蛮族!
将谕旨猛地一合,段祺对上凤垣的视线,他明白了凤垣眼底的意思,很显然他知道这消息的时候万念俱灰,心中更是在怨怪他如此行事,段祺唇角的冷笑更甚了,可他却不打算怪这个年纪尚小的侄子,他只将那谕旨单手握在掌心,而后在凤垣眼前将那谕旨缓缓的碾成了一把齑粉,凤垣先是一愣,继而猛地睁大了眸子,损毁王旨是犯上之罪!
掌心一展,段祺表情并无分毫波澜,就好似他碾碎的并非是君王旨意,而只是拿来拭手的一块巾帕而已,他动了动五指,由着那齑粉哗啦啦掉在地上,而后收手负在身后目光严峻起来,“垣儿,你父王做出这样的决定是谁的意思?”
凤垣呆呆的看着段祺,眼底还有几分不可置信,而段祺显然不想和他解释太多,他只用冷酷而有傲慢的态度来面对这个让他惶然到无以复加的旨意,而不可否认,段祺的镇定让他心中的不安也平复了几分,愣了一愣,凤垣直了直背脊道,“我……我不知道……父王根本没有召见我……我在长秋宫等了片刻,他直接让我拿着谕旨来找你。”
段祺眉头微皱,凤垣又猛地回过神来似得道,“舅舅,你可知道就在刚才父王晕倒了!他身体好好地,怎么会晕倒,却是在听了你的消息之后……”
这是在怪他?段祺眉头微挑,他却是没想到凤钦竟然会晕倒……难怪他会做出这样的决定,段祺沉吟一瞬,却是想到了另外的方面,“你父王近来当真身体无恙?”
若当真身体无恙,怎么会一生气就晕倒了……
即便表面上看着没事,可凤钦到底是比不上从前了!
凤垣睁大了眸子,显然不可置信段祺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段祺的目光往门口的方向扫了一眼,“许多话在宫里不方便说给你,可是你该有自己的想法,今日早晨你就不觉得难堪?你父王要去寻凤朝暮了,若是凤朝暮被巡回,你该如何自处?”
“可是,可是舅舅,你也不能这样逼迫父王啊!”
凤垣握紧双拳,不知是因为“凤朝暮”三字还是因为段祺的态度情绪又激动起来,段祺抬手落在他肩膀上轻拍两下,“这不是逼迫,是你父王欺人太甚。”
凤垣唇角一动就想说什么,可想到段祺也是为了自己和自己母后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他犹豫几瞬只得苦笑一下,“可是舅舅,现在应该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你以为段氏交出南境就不是段氏了吗?”
段祺神色沉稳,一时安了凤垣的心,可是想到凤钦竟然会准许段氏扯出南境背后的心理,他依旧无法淡然处之,“可是舅舅,父王这样是不是开始忌惮段氏怀疑段氏了?若段氏真的从此被父王怪罪,往后岂不是……舅舅,这次未曾册立世子是不是也是……”
段祺眯眸一瞬,“你以为你父王是现在才开始忌惮段氏吗?”
凤垣一怔,表情有些迷茫,段祺见他如此又摇了摇头,“你被我和你母后保护的太好,自然不知道许多事情,可是你要知道,他给段氏的尊荣越多,心中对段氏的排斥也就越大,早晚都有这一日的,我不是今日才知道,可是段氏不能因为这样就不作为。”
凤垣觉得无所适从,看着段祺这双和凤钦完全不同的犀利眼睛他说不出更多的话,挣扎半晌只能无奈道,“就不能……就不能韬光养晦吗?舅舅最懂为臣之道了,若长此以往父王不信任段氏,对我和母后都没有好处的,舅舅,段氏锋芒太露了……”
段祺看着自己侄儿的眼神心底有两分失望,却有不忍心再说他,只得叹了口气,“你放心,舅舅知道你想要什么,也知道你母后想要什么,舅舅自然是要为你们争取的,为臣之道舅舅自然知道,可为了你,舅舅不能一味的遵从为臣之道你可明白?”
见凤垣眼底还有些迟疑不忍,段祺心底叹了口气忽然倾身语声冷寒道,“若是凤朝暮回来,你的世子之位还有几分把握?你可想过世子之位或许是别人的?”
凤垣双眸陡然睁大,眼底的迟疑荡然无存,只有想到世子可能是别人之后的不可接受,段祺很满意他的反应,于是又压低了声音道,“垣儿,所有人都觉得世子应该是你,但是在你父王下旨之前一切都有变数,我们要做的是将所有的变数都扫清,而你要知道,世子之位只能是你的,只要你坚持这一点,舅舅一定会让你如愿以偿。”
凤垣看着段祺锐利的眼神不敢问用什么样的方法让他一定如愿以偿,如果凤钦真的找回了凤朝暮呢?如果凤钦想让凤朝暮做世子呢?再不济,凤钦想让凤煜或者凤晔做世子呢?他的儿子那么多,并不一定是他,从前所有人都觉得是他,连他自己也在心底觉得一定是他,更在默默的等着这一日,可到了跟前才发现从前的以为不过是他自以为是的幻象!
凤垣缓缓的握紧双拳,心中不知是惶然无措多一些还是不甘心多一些,他是世子,他才应该是世子,若世子成了别人,他是断然不会接受的,所以只能听舅舅的吗?
凤垣抬头看着段祺,段祺的眼神依旧坚毅而锐利,他正在惶恐之时,段祺的眼神给他不少安慰,他下意识的就想倚靠段祺,于是他怔怔的点了点头,“是,我听舅舅的。”
段祺眼底生出满意的光来,又拍了拍他肩头,“你父王今日大抵是真的生气了,不论如何,你在你父王面前都要乖觉恭敬,换防这件事不是这么简单,我已收到谕旨,先去安排换防事宜,你只当此事与你无关,近来一心向学最好,若有别的变故,我会派人知会与你,你母后那里也是一样,还有你姨母那里,若有急事,去寻你姨母也可。”
段祺口中的姨母便是段凌烟,段氏送入宫中的女子有许多,可如今留下来也就三人,一是段锦衣,二是凤念蓉的生母段美人,三便是段凌烟,段锦衣虽然贵为王后却只是和凤钦相敬如宾,那位段美人虽然诞下了凤念蓉,却因不知如何固宠并未得凤钦多少心意,这些年已渐渐淡出人们视线,只有段凌烟在宫中如鱼得水,只可惜她这么多年一直无所出,即便如此段祺对她的期望甚至比对段锦衣更多,虽然段锦衣是嫡出而段凌烟只是旁支,可他要保段锦衣和凤垣段的话凌烟便是他最大的助力,也是他十分信任的助力。
凤垣点点头,“我知道,可是姨母也被禁足。”
段祺唇角微弯,“你放心,你父王很快会放她出来的。”
凤垣连忙颔首,段祺也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道,“你先离开这里,我要等着去见你父王的,此事非同小可,稍后还要去前朝走动一番。”
见段祺如此为他考虑,凤垣心底又是安慰又是感动,忙听话的点点头转身离开了,段祺看着他离开,又低头看了看地上的齑粉残迹袖袍一挥也走了出去,那些细细的粉末被袖袍带起来的风一挥而散,就好似根本就不曾出现过一般,走出门,外面的侍卫正在等他,见他出来忙上前来行礼,段祺转身将目光投向长秋宫的方向,“今日都有谁在长秋宫?”
那侍卫低头道,“九公主,十公主,十一公主,十二公主,十三公子,朱氏,林氏杨氏和宋氏的几位小姐,此外还有摇光公主和燕国世子。”
段祺眉心一跳,“摇光公主和燕国世子?”
侍卫点头,段祺的眼神顿时有些莫测起来……
难道是摇光公主和燕国世子?心底疑窦渐起,可段祺却觉得有些可笑,这等兵马大事,岂是一个公主能干预的,虽然近来凤钦和那燕国世子走的十分近,也十分推崇这位小小年纪就十分不简单的燕国世子,可这到底是蜀国内政,他一个外人凭什么干预?
摇光公主和燕国世子的婚事基本算定下来了,可这位燕国世子竟然还留在巴陵不回燕国,一个好的王位继承人只要在任何一个女人身上花了太多心思就不太好了,而为情所困之人更是有了软肋,这位世子殿下真的有传言的那般厉害?
段祺想到仅有的几次会面,小小年纪,的确给人深不可测之感,可到底是真的深不可测还是只会做表面功夫他还没有机会知道,至于那位摇光公主……段祺想起朝夕第一天回来巴陵之时的场景,除了觉得她长的像庄姬之外他并无过多感想,美色又如何,他并非为美色所惑之人,这位摇光公主能从淮阴到赵国又能回来巴陵并且俘获了燕国世子手段自然不一般,可在他看来这些手段都只是妇人心计,她是即将出嫁之人,难道还想干预蜀国内政?且不说她是个小女子,即便她想干预,凤钦又怎么会听她的!
除非……除非是因为凤朝暮!
段祺心中否定了朝夕和商玦在这件事之中起的作用,可“凤朝暮”三个字却让他十分不安,深吸口气,他这才吩咐道,“派人去盯着摇光公主,特别看她有没有和什么身份不明的人来往,还有那个燕国世子,也给我盯着些,看他有没有和蜀国朝臣有所接触。”
侍卫忙应声点头,段祺看了看天色,表情轻松的朝前朝政事监的方向走去,凤钦的身体有恙虽然突然,却并非是什么不好的事,整日纵情酒色的人怎会长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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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的一声巨响,段锦衣将手中的茶盏愤然砸在了地上!朱砂吓得面色微白,连忙挥手让外面守着的侍奴退的远远的,眼下是非常时期,可不能再出岔子。
“真是混账!都这个时候了,还要争这一口气!”
段锦衣虽然被禁足,却并不代表她收不到外面的消息,比如凤垣并未成为世子,比如段祺提出换防而凤钦准许了,从被禁足开始她便知道凤钦对段氏没了多少耐心,本以为她好好的在昭仁宫忍气吞声几日便可解决问题,却不想到头来段祺却来了这么一手!
他这个哥哥啊……段锦衣哭笑不得,又是气恼又是叹然……
“看来我们送出去的信兄长并未看进去。”段锦衣拂了拂耳边的乱发,即便被禁足在昭仁宫,她身上也是一身华贵的深紫色宫裙,宫裙之上密密麻麻的绣满了百鸟朝凤纹样,贵胄又热闹,可这样的热闹在此刻冷清的昭仁宫却显得有些突兀了。
“主子,眼下这可怎么是好,段氏在南边被裁撤下来,不知要给安放到哪里去。”朱砂说着看着段锦衣面色微变,忙又改口安慰道,“不过蜀国用兵的地方多着呢,何况南边太过辛苦了,大将军换个地方也是好的,不管怎么变,二十万大军却是摆在那里的!”
段锦衣冷哼了一声,“你怎么会懂这些,南边虽然辛苦,段氏守着的却是要塞之地是蜀国的屏障,如此才能彰显段氏在蜀国的地位,何况因为南边是最要紧的,每一年国库给南边的补给饷银都是最多的,不然你以为段氏这么多年如何为何族业越做越大门客也越来越多,将养三千门客可不是一笔小数目,从前王上捧着段氏宠着段氏,这一次兄长如此,委实是将王上逼得没脾气了,这一个换防,段氏地位不保不说,我们母子在后宫如何自处?”
朱砂听得心惊肉跳,她是段氏的家奴,自小便跟着段锦衣,段氏的荣辱自然也和她忧戚相关,浅吸一口气,朱砂低声道,“听闻王上已经被气病倒了,主子,要不要去跟王上请罪呢?这件事与您和公子并无关系啊,都是大将军一意孤行……”
“请罪?”段锦衣冷笑一声,“现在这个时候请罪有什么用,谁能相信和我们无关,何况兄长如此做也是为了我们,为今之计,只能按兵不动先等王上消消气,眼下吾在禁足,连垣儿都见不到,又能做别的什么?若冒冒失失去请罪,只怕又是一宗罪。”
朱砂也叹口气,“眼下也不知谁能帮帮我们呢……”
段锦衣眉头微扬,“若说帮我们帮段氏,有个人倒是可以。”
朱砂看着段锦衣,段锦衣顿了顿才缓缓道,“凌烟可以帮我们。”
想到凤钦对段凌烟的荣宠朱砂眼底微亮,可随之却又有些迟疑,“可是王后,段夫人到底也是段氏之人,会不会也受到牵连啊,若是连她也……”
“不会。”段锦衣摇了摇头,“我了解王上,宫中这么多人,只有凌烟是真的得了他几分真心的,这一次凌烟惹了麻烦被禁足在霜月殿,王上提前安排好了霜月殿的一切事宜,若是禁足,却是让她好好地躲了几日清闲,若是别人,他可不会有这份心思。”
同样是禁足,段锦衣被禁足几日凤钦一句话都无,对段凌烟却是面面俱到生怕她受了委屈,男人若喜欢一个女人才会如此用心,同样是段氏之女,却当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段锦衣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晦暗不明,微微一顿她这才继续道,“凌烟不会被禁足多久的,她这么多年早就练出了一身的好手段,她知道段氏的境地自然知道怎么做。”
朱砂点点头,却又有些怀疑的道,“可是主子您说过,对段夫人不可尽信。”
段锦衣的眉头不由得微皱,眯了眯眸子,似乎想到了什么久远的事情,段锦衣在段凌烟之前进宫,她诞下了六公子之后段凌烟才入宫来,那个时候宫中的五大主宫只有一宫还空着,而凤钦虽然给了夫人美人的名分,真正上心的却不多。
朝臣们看出了这一点,便不断的将自己族中的贵女送入宫中来,凤钦照单全收,却也没几个宠爱过一月的。段凌烟就是在那时候被段氏族中的长老选中送到了凤钦身边。
段凌烟出身段氏旁支,算是段祺的远亲,若非是族中实在无人她也不会有入宫的机会,可谁也没想到却是她盖过了那时候内宫三千粉黛独占了凤钦的宠爱,初初进宫的段凌烟并不是如今的明艳不可方物,比起其他氏族贵女,起初的她不过只是个小家碧玉,后来她却越来越多变,清雅脱俗有之妖娆妩媚有之,凤钦大抵对她着迷就在此处,而段锦衣承认,段凌烟是她所见的最为灵气的女子,仿佛山间山茶汲取天地灵气幻化的妖精!
“并非不可尽信,只是有时候吾看不懂她。”
出了一会儿神,段锦衣缓缓的道出此话,朱砂疑惑的看着她,“主子的意思是……”
段锦衣直了直身子露出疲惫之色,朱砂忙扯过一旁的靠枕垫在了她身后,段锦衣靠着舒服了才微闭上眸子道,“在这个宫里,有人要君王的宠爱,有人要荣华富贵,有人图子嗣,有人谋家族的兴盛,有人独善其身只求自保,有人八面玲珑回护他人,而一个人若是叫人看不出她的目的,便是十分危险的事,凌烟的目的,我便看不出。”
朱砂一边在香炉之中加了一把香粉一边皱眉转身,有些迟疑,“看不出段夫人的目的?可是段夫人不是得了王上的宠爱吗?而且她也在帮着主子您呀……”
段锦衣摇了摇头,“王上的宠爱不是她想得,是王上想给,得王上的宠爱只是在宫里生存的一种手段却并非她最终的目的,而帮着吾,大抵只是因为她姓段吧,至于其他的,她进宫这么多年都无所出,而她更好似不曾为此费心过,身份地位,若非王上给她若非吾催着她,她怕是连夫人之位也可有可无,她这人,精通宫内的各种手段处处如鱼得水,却又不像这宫里的人,从不为权名利禄钻营算计,看着她得到许多,可她根本不怕失去。”
朱砂想到段凌烟这些年在宫中的行事风格心中微微恍然,只得道,“或许段夫人真的无欲无求呢?再说她已经得到了这么多了,自然就没有争抢的过程了。”
段锦衣闭着眸子,表情沉暗莫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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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宫的马车上,朝夕正靠在车壁上沉思。
她没想到段祺会如此铤而走险,可这却也是极佳的机会,用一百种方法算计也没有敌人自己犯错来的好,段祺大抵也没想到凤钦会如此就准了他,现在的段氏骑虎难下,处境不可谓不尴尬,可光是这样是不够的,段氏能有如今的地位自然有他的积淀。
商玦本来是入宫乘着的是自己的马车,可和她一起出宫之时就定要做她的马车,朝夕本一直在沉思段氏的事,一会过神来便见商玦在看着她,他目光脉脉,瞬间就让朝夕想到了白日里的那个吻,心头一跳,朝夕皱眉掀帘朝外面的宫道上看去。
“先是禁足了段凌烟,又是禁足了段锦衣,而后又否决了册立凤垣为世子,眼下,又准了段祺的奏请,现在的蜀国朝臣们一定在想蜀王对段氏的态度。”
商玦语声脉脉,目光落在她侧脸上,车窗之外是蜀王宫金檐玉瓦悠长宫道,根本没什么好看,朝夕索性放下车帘转过身来,“即便如此,朝堂之上也多得是对段氏忠心耿耿之人,何况段氏的二十万大军才是他们真正的持仗,只要那二十万大军还在他们手上,那蜀国就还是段氏说了算,段祺这次行事如此放肆,便是因为如此。”
商玦自然明白这其中关节,他唇角微弯的看着朝夕,“那二十万大军只是有一半的将领姓段或者是段氏的门客,可他们并非是段氏的私兵。”
朝夕皱眉,“有一半将领姓段已经足够他们掌控正支队伍,何况还有那样多对他们忠心耿耿的门客,这支军队虽然吃的是国饷,可他们的军旗却是段字旗,也和私募之兵差不多了,即便没有在南境镇守,他们依然是蜀国最强的战斗力,不说段氏,他们之中的士兵也大都出身贱民,是真正为蜀国浴血奋战的勇士,至于段氏之人也不乏真正为蜀国效力的。”
朝夕语气平静且严肃,她今日仍然着那一身红裙,墨发如瀑,挽了个简单的飞云髻,是最普通不过的法式,也不曾施胭脂粉黛,可她身上玄醺之色相间,无端就给人瑰丽浓烈的明媚之感,灼灼其华,不可逼视,而现在说话的她又是如此不同,妩媚淡去,严肃的目光少了两分冷傲多了三分俾睨,下颌微抬的模样无端给人威势之感,而她的眼神之中隐隐透着杀伐之气,根本不似寻常闺阁椒房之中养出来的王室之女,她口中说着兵马事,人也仿佛置身烽火狼烟之间,说起那些站在她的对立面却为蜀国尽忠的段氏大军,她的语气甚至带着两分赞叹,寻常男子尚且难有在这等心胸,更遑论她是个年方二八的女儿家。
这世上的确有人生而不凡,轻而易举就叫人心折。
马车缓缓驶出宫门,远处御道左右的热闹随之而来,商玦含笑看着朝夕,“二十万兵马并非小数,若能为己所用岂非快事?据我所知,段氏军中分支颇多派系颇多,有了派系,自然有了争斗,有了争斗便有了可趁之机,呢?”
朝夕自然明白商玦所言,这时却是不动声色,马车之外的热闹越来越近,她看着商玦笃定的眼神正要说话,马车却忽然一下停了下来,四目相对的两人顿时齐齐皱眉,朝夕转头看向车门的方向正要问怎么了,马车之外却忽然传来了一个男子的声音。
“车中坐着的可是摇光公主殿下?”
这声音朝夕莫名熟悉,只一瞬她便想起来此人是谁,随之皱眉。
没听到回答,来人御马走近了些,听着外面马蹄声越来越近,马车里面商玦的眼神变的有些复杂起来,“夕夕,我不许你和此人说多一句话。”
朝夕本来没什么特别反应,听到他这话不由得挑了挑眉。
商玦这回却是认真的,他倾身朝她靠近了些,“虽然在我们家是妻为夫纲,不过这一次你要听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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