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夕满眸深沉的看着商玦,黑曜石一般的眼瞳内尽是锐利。
樱唇轻启,轻飘飘的三个字略带寒意,“你疯了——”
商玦洒然落座在主位之上,闻言面上笑意愈深,“我和你说过,有一样东西只有郁坧亲自送来我才放心,如今你可算知道了。”
微微一顿,商玦语气一肃,“我没有疯。”
朝夕的眼神愈发捉摸不定,只是牢牢地擭住商玦,不放过他面上半分表情。
见她如此认真,商玦又叹息一声摇了摇头,“不必想那般复杂,你喜欢权衡利弊,那就只看利弊便可,你还未嫁入燕国便已有了封地,这是好事。”
朝夕下颌微抬,“我从不信世间有任何不求回报的善意。”
不知想到什么,朝夕又道,“你随我来巴陵之时我就问过你,到底想要什么,眼下我还要再问一次,你到底要什么?还有什么比那九座城池更为重要?”
朝夕语声暗沉,如临大敌似的,商玦听得眉头直皱,虽然满面无奈,眼底却依旧有温柔,又是温纯一笑,“城池若是没了还可以再夺,燕国有烈火骑有银羽军,攻城略地并不难,赵国的边境五城你是熟悉的,晋国的那四座城池你也不陌生,我觉得你会喜欢。”
朝夕浅吸口气,“燕赵交战大半年,哪怕燕国准备万全,可这大半年的军需消耗都不是小数目,还有折损的燕国将士更不知几多,我不觉得这些在你眼中无足轻重。”
“当然不是无足轻重。”商玦叹口气,“只是,有比他们更重要的。”
朝夕挑眉,“什么比他们更重要比九座城池更重要?蜀国吗……”
商玦眼底浮起了笑意,“燕国和蜀国南北相望,若是我所图为蜀国,首先便要考虑烈火骑如何插上翅膀越过赵国和晋国的边境南下……”
朝夕眼底波光明灭,一看便知还在深究这个问题,商玦又轻叹一声,“燕国位列五大侯国之首,又新得了九座城池,难免会被镐京怀疑,此番这九座城池换了主人,想必镐京也会讶异非常,若这九座城池被当做了聘礼,镐京应该不会再质疑燕国的用心了。”
朝夕眯眸,不疾不徐的接上,“而你这个做主用九座城池做聘礼的世子殿下也会被镐京当做色令智昏之人不加以重视,而那九城距离蜀国这样远,我亦不知何时嫁入燕国,说到底,虽然算在了我的名下,却还在你的掌握之中,好个虚晃一枪。”
商玦愉悦的笑开,“好,你明白就好。”
朝夕抿了抿唇,想说什么却又未开口,商玦掀开辇车的车帘朝外看了一眼,漫不经心道,“如此你该不会有任何的担忧了?论起权衡利弊,你可不比我差!”
朝夕略一沉吟,敛眸点了点头,“如此也好。”
商玦掀起车帘的手一顿,轻笑一声,“看来这个解释果然最合你心意,不过,你不会猜测别的可能吗?譬如……我是真的将这九座城池送给你……”
朝夕又抬眸,直盯盯的看着商玦,商玦便倾身靠近她些,一双眼微微眯起,素来从容优雅的人带上了两分慵懒狡黠,却更为惑人了,“其实你一定这样想过吧……”
朝夕心跳莫名一快,一双眸眯的更紧,“可笑!”
冷斥一声,朝夕转眸朝车帘之外看去,辇车已经远离了崇政殿到了内宫北门,那里有负责接待使臣的仪馆,今次负责送聘礼的队伍就等在那处,朝夕仍然记得钦州城外看到的燕国随行官员队伍之大,来的人越多,越能表示燕国对此次婚事的重视,而朝夕现在还并非是燕国的世子夫人,却被他带着来见人,只怕连这些燕国臣子都以为他对她宠极!
“殿下,到了,大家都等着您的。”
辇车没多时停下,郁坧恭敬的声音在外响起,商玦看一眼朝夕,当先矮身走了出去,朝夕定了定神,也随行而出,刚出辇车便看到郁坧后面跟着的王庆。
王庆上前来见礼,“世子殿下,公主殿下,郁大人,燕国臣属接待事宜都已经安排妥当,二位不必担心,只是王上不放心,让奴跟过来照顾周全,若是有什么不妥,还请世子殿下和郁大人吩咐奴便是,诸位大人的驿馆也在宫门之外——”
王庆如此说,自然是说蜀国为燕国臣属准备的都是最好的,商玦满意的点点头,朝着前面仪馆的正门走了进去,馆内等着的燕国臣属早已得到消息,这会儿正等在里面,见着商玦的面,所有臣子面上皆露出恭敬之意,掀袍而拜行稽首大礼。
“微臣拜见世子殿下——”
齐声高呼声若洪钟,商玦站定之后却侧身让出了朝夕。
“这是蜀国的摇光公主。”
这话便是指令,于是所有燕国臣子仍然跪地不起!
“拜见摇光公主。”
燕国人只跪自己的君王世子,郁坧连蜀王都不曾跪拜,而这些燕国臣属却要跪拜朝夕,朝夕静静站在商玦身边,一颗心沉了又沉!
商玦弯唇,“大家都辛苦了,到了巴陵便好好休整一番,都起来吧。”
微微一顿,商玦又转身看向郁坧,“聘礼交接你来安排,其他人都早些去驿馆歇着,蜀国属南,只怕许多人都有不适,诸位不日就要返程,保重身体为上。”
南北气候水土差异巨大,此番随行的官员虽然大都是年轻力壮的男子,可光是这么一看便能看出许多人面色病态,商玦这一番话温和亲切,算是说到了他们的心坎上,郁坧忙应声安排其他官员先去驿馆,人群之中却忽然响起一道声音!
“返程路远,殿下亦要保重身体。”
这本是关怀之语,可话里却有让商玦一起回燕国的意思。
商玦面色不动的看着那人,“孤归期未定,你们不必担心,去歇着吧。”
此话一出,随行众人的表情便有些诧异了,原来在他们看来此番商玦是一定会和他们一起回去燕国的,而他忽然说自己归期未定,显然让大家措手不及!
“归期未定……那殿下打算何时归燕?”
先前那人不敢多言,一旁却有个年纪看起来最长的男子走了出来,拱手一拜,虽然是在问商玦,可话意之中多少透着严肃,再看那官服品阶,竟然只是稍稍在郁坧之下。
商玦看着那人出来表情也是更为温和,“等巴陵诸事稳妥之后孤自会回去燕国,你就不必担心了,倒是你,需得早些回去主持大局……”
那人生的一张好相貌,只是上了年纪眉目之间略显严肃沧桑,听到商玦的话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看了看一旁的朝夕到底是忍了,只是点点头又朝着商玦深深一鞠,“请世子殿下放心,微臣只是想着王上不能理朝,燕国到底离不开世子殿下。”
商玦欣慰一笑,“孤明白,今日时辰太晚,明日孤见你们时再行细说。”
那人神色微松,大抵以为此事还有转圜余地,当即不再多言,郁坧又安抚几句,王庆忙安排了宫人带着燕国的臣属们离开内宫的仪馆,待人一走,郁坧这便转头看向朝夕,温和道,“公主殿下可要去看看殿下为公主准备的聘礼?”
朝夕唇角几动,去或不去似乎有些犹疑,商玦在旁失笑,“谁要你这时候借花献佛,挑几样东西先送去公主府吧,其他的和王宫的人一起登名造册。”
挑几样东西送去公主府?!
这里面的聘礼每一样都在册,这样私下送去公主府怎好?
朝夕挑眉之时一旁的王庆已笑开,“请世子殿下放心,有奴在旁看着,定然不会出差错。”
王庆话语和煦,却仿佛不曾听到商玦要送去公主府的话。
商玦含笑点头,“有王公公在,孤自然放心的。”
商玦寻常对任何人都是好言好语,否则也不会有那神佛的名号,可朝夕却觉得他对王庆格外的和煦,这念头一闪而过,商玦却又看向了她,“走吧,送你出宫。”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的确该出宫了,朝夕未曾拒绝,转身便出了仪馆。
上了辇车,一路朝宫门口而去,车内光线幽暗,朝夕和商玦谁也没说话,谁也看不清对方脸上的表情,过了许久,朝夕才忽然开口问,“燕王为何不能理朝事?”
幽暗的狭小车厢内,近在咫尺的人神色气势微微一变,虽然只是一点波澜,可凭借朝夕眼盲之时练出来的灵识还是感受到了,很显然,这个问题是商玦的逆鳞所在。
辇车在平坦的宫道上晃悠,车轮的吱呀声在次第的灯火之中传出老远。
飞檐连绵,夜里的蜀王宫寂静的吓人,而朝夕等了半晌也未曾等到商玦的回答。
朝夕轻轻的眯了眯眸,只当自己不曾问过那个问题,燕国,表面上权势滔天稳坐五大侯国第一位的燕国当然不会如众人看到的那般光鲜,在大殷的最北端,也有如同蜀王宫这般的一处宫阁囚笼,在那里有王位更迭权利倾轧,自然,少不了鲜血和枯骨。
而关于燕王宫的隐秘,她并非半点不知的……朝夕心中百转千回,可就在她以为商玦今夜不会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他的声音忽然寒凉的响了起来。
“一个废人,如何能理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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