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宋从外面跟进来时,刚好听见这句话。
他不可思议地望着女人怀里正在啼哭的孩子,又怔怔地看了眼挡在她前面的孟清平。
一张略微上了年纪的脸上满是豁出去的神情,看得出来,是非常紧张身后女人怀里的孩子。
就在屋里陷入短暂的死寂之际,那孩子却又叫了悠悠一声“妈妈”,然后哭得更厉害了。
段子矜觉得自己的每根神经末梢都蜷起来,平和淡然了一年多的心,忽然就要炸了。
她忍无可忍地吸了口气,“江临,我再说最后一遍,你给我滚。”
虞宋简直不敢看身边的男人。
隔着老远他都能感觉到空气里肆意弥漫着某种让他绝望的阴沉的气息。
“悠悠。”男人开了口,声音是压抑和紧绷,带着微微不确定的沙哑,“这是我的孩子?”
回答他的是女人红唇里吐出来的两个极致冷漠平静的字眼,“不是。”
虞宋稍一低头,就看到男人垂在裤线旁边紧握成全的手掌,骨节寸寸泛着青白。
衬衫的衣袖,亦被男人手臂上偾张的血脉和肌肉撑得有些变了形。
“别骗我,悠悠。”他的声音不大,可是每个字都用了力道,能扎进人心里,“两岁的孩子,父亲不可能是他。”
孟清平这才稍微有些缓过神来——
为什么江总看到管段子矜叫妈妈的孩子,就理所当然认为是他的?
难道江总和这个女人之前就有过什么?
段子矜蹙了下眉,将孩子交给了佣人,“先抱回卧室去。”
孟清平一下子有些着急,段子矜却淡淡打断他:“孟先生,你今晚抱不走红枣。在你安顿好一切之前,我不会把她交给你。”
孟清平想了想也是,他总不能现在就抱着孩子到医院去给他老婆看。
可他还是万分不舍地瞧着孩子被佣人抱走。
直到卧室的门紧紧关上,他才转过头来,正看到女人缓缓步过他身边,走到那个临渊峙岳的男人面前,精致妩媚的脸蛋渗透着凉凉的讥讽,“江临,你目无法纪,这么晚私闯民宅,闹出这么大动静,就是为了这个孩子?”
她看到男人深沉隐忍的眉目,笑意更深,也更冷,“你听谁说这孩子是你的?”
“你的孩子,怎么可能不是我的?”他的黑眸里微微晃动着什么情绪,很晦暗,一如他的语气,冷静却深邃,“悠悠,你可以生我的气,我知道你不会轻易原谅我。但是,别拿孩子的事情跟我开玩笑。”
“开玩笑?”段子矜唇畔的笑容淡了点,“我跟你还是可以开玩笑的关系吗?”
“悠悠。”
“我说了孩子不是你的。”她道,“你走吧。”
江临直接忽略了她后半句话,回答了前半句:“我不信。”
段子矜听着他那沉笃的语调,心里不知怎么就有些烦躁。
可烦躁也仅仅是停留在心里的烦躁。在她那张漂亮的脸上,除了漫不经心的笑容外,什么都没有,“你问我孩子是不是你的,我说了不是,你又不信,那你还来问我做什么?”她懒懒地抬了下眼皮,睨着他,“再说,就算这孩子真是你的,你又能怎么样呢?”
江临低眉看着她,她离他很近,近到他能一眼看清她笑容下肆意张扬的厌恶和不耐。
或许也是她根本就没想瞒着他。
终于是连敷衍和客套都没了么?江临忍不住伸出手,捏着她的下巴,指肚在她削瘦白希的脸蛋上轻轻摩挲了下。
他深深的喉咙里溢出低低的笑,“是我的孩子,就不能管别人叫父亲。你和他,都只能是我的。”
啪——
一声脆响,干净利索,半点都不拖泥带水。
段子矜微微攥了攥右手,将扬起的胳膊收回,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被打得偏过头去的男人,“滚出去。”
虞宋和孟清平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里发现了震惊。
当然,孟清平可能更震惊一点。
如果说,在医院门口男人不生她的气,这一巴掌,总该生气了吧?
虞宋也是这样想的,因为这两年来他是亲眼看着先生的脾气是如何一点点变得凌厉而冷峻的。
他甚至看到了在男人眼底交错的戾气。
见他站在原地不动,段子矜冷笑,“还不走?一巴掌还嫌少?”
说着,她又扬起了手,这一次,却被男人握住了手腕,口吻略染着严肃,“够了,悠悠。”
她就知道他不会这么轻易地任由她甩他巴掌。
段子矜讽笑着要抽回手,手腕却被男人握得更紧,慢慢拉到他面前。
他摊开她的手掌,淡淡垂眸为她揉着,语调平静得听不出喜怒,“段家有备着药吗?手心红了。”
孟清平望着眼前的一幕,有种后脑勺被人打了一棍子的感觉。
虞宋亦是半天说不出话。
段子矜猛地挣开他。他这就一副好脾气到不行的样子,让她完全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
男人半天没听到她回答,便深深望着她怔然失神的模样,低哑道:“家里有,跟我回去,嗯?”
段子矜总算回过神来,定定看了他几秒,道:“江临,我们已经没有家了,两年前就没有了。我们离婚了,你记得吗?”
他记得。
江临的嗓子紧绷,薄唇动了动,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江总,您是聪明人,聪明人都会在做事之前考虑好后果。两年前您定然想到过如今会有什么结果,但还是选择了那条路。既然选择了,就要接受,您说呢?”
这番话不光让段子矜对面男人那双漆黑的瞳孔倏然缩紧了,也彻彻底底震撼了孟清平。
离婚!
这个男人结过婚?
两年前……
孟清平脑子里一下子就冒出了什么念头,不禁带着匪夷所思的目光又将面前侧颜被长发遮掩的女人打量了一番。
所以,郁城这位传说中的宴会女王,是江总的……前妻?
可是那个女人不是已经因为难产大出血而死了吗?
他顿时就想起了在车上段子矜提到的蛛丝马迹——她说她身体不好,所以请了玉心做奶妈,她还有个儿子。
这么说,她身体不好是因为两年前那场牢狱之灾和难产,他的儿子,就是眼前这个男人的骨肉?
“江总,我知道您在D省树大根深,位高权重,别说半夜的私闯民宅,就算您在这把我杀了,也没人敢真把您怎么样。”她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拦不住你,但我可以走,惹不起我还躲不起么?”
江临不知道她是如何用这副没心没肺的表情说出伤人至深的话的,他只觉得自己心里渐渐翻涌起了躁意,那是一种由患得患失的恐惧而带动的怒意。
“你想去哪,你还能去哪?你觉得我会放你离开?”
“不然呢?”段子矜倒是没怎么拿他的威胁太当回事,“又不是到哪里你都有本事把我找回来,经过这两年,你还不明白?”
她的话狠狠刺入了江临的胸膛,他几乎听到皮肉被刺破的声音。
他不由分说地将眼前的女人按进怀里,好像要把她嵌入血骨里再不分离,嗓音哑得那几丝沙沙声格外磨人耳膜,“我明白,你别走。”
“那你放开我。”段子矜眉目凝然未动,话音刀枪不入的冷硬,“我同意和你叙旧、答应过见到你不绕着走,只是基于我们之间用正常人的关系以礼相待的基础上。如果你做了越界的事情,我也可以当我没说过那番话。”
“好,我放开。”他迅速撤开了手,举在空中,怕她生气似的,还往后退了两步。
但那黑漆漆的眸光却一瞬未挪地绞在她脸上。
段子矜看了他片刻,“我困了。”
“你去睡。”男人低低道,“我不吵你。”
“你打算站在这一晚上?”
“我不吵你。”男人还是这四个字,目光流连在她温软的眉眼上,又看到她眼底拉长的青灰,蓦地有种心脏被什么撞了一下的疼痛,低哑道,“你睡。”
段子矜垂下眼帘,“我睡觉的时候不习惯家里有陌生人。”
江临道:“虞宋,送孟先生回家。”
虞宋,“……”
他默默无言地看着那个从头到脚每一寸线条都仿佛被绷紧了的男人。
他到底是真不知道段小姐说的“陌生人”指的就是他,还是四两拨千斤地装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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