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第一反应便是拉着女人往后撤,唐季迟亦是将枪上了膛,警惕地盯着微微晃荡的草丛,只要那条蛇敢露出头来,他立刻开枪毙了它的命!
段子矜镇定地随着江南后撤,可是撤了没两步,不妨一脚踩进了树林间的泥沼里。
鞋子陷了进去,她越是挣扎陷得越深,怎么也拔不出来,一时间竟被困在那里动弹不得。
眼看着草丛里有什么东西正在朝他们的方向游移而来,在碧绿的草色间滑出一条细长而弯曲的线。江南大惊,低咒了一声,回头看向唐季迟,“她的鞋陷进泥沼里动不了,你能不能开枪打死那条蛇!”
唐季迟紧皱着眉头,悠悠此时站的位置挡住正巧挡住了他瞄准,若是他换一个射击点,不知还来不来得及。
“过来!”轮椅上的男人低喝一声。
江南知道他在叫他,目光一掠,立马也明白了问题出在哪里,他对段子矜叮嘱道:“你不要动,我去去就回。”
段子矜点头,心里虽然害怕,却强忍着让自己冷静下来,现在害怕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江南疾步跑到唐季迟身边,推着他的轮椅将他推到了另一个可以射击的角度,正在他架起枪瞄准之际,那条蛇已然从草里露了出来,吐着信子高昂着头,口中尖利的牙齿仿佛蒙着血光,闪电般朝段子矜咬去。
在看到它花色的一刹那,段子矜就知道这是一条剧毒无比的蛇。她压着心头近乎要把她的理智逼到崩溃的不安和恐惧,准备用手去抢它的七寸。
江南惊愕道:“你别动!”
她这一下若是伸手过去,唐季迟的子弹势必会打在她的手上!
段子矜的余光里看到了唐季迟陡然惊变的脸色。
他举着枪,浓黑的眉毛紧紧拧成一个死结,“悠悠,撤手!”
她这才懂了他们想做什么,连忙收回手,但这两秒钟的耽误,已经足够那条毒蛇逼近她的小腿!
众人的动作都迟了一步。
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让几人大吃一惊。
不知从草丛的哪个方向,跳出一只棕灰色的松鼠。
它巨硕的身子一下子扑中了蛇头,将它扑倒在段子矜的面前几厘米的地方,与它滚作一团。
蛇迅速蜷起身子,又迅速舒张开来,用长长的尾巴缠住了突然闯出来的松鼠,张开大口要咬下去。
唐季迟没有怔忡太久,果断扣下扳机,一枪命中了它的七寸,他却无片刻迟疑,继续连发两弹,分别命中了蛇头和蛇尾,将那条花色的毒蛇在瞬间斩成三段。
蛇在地上蠕动了一会儿,僵硬着死去。
段子矜的额头上渗出冷汗,脸色苍白得吓人,唯有菱唇被牙齿咬得快要沁出血色。
她能听到自己久久无法平息的心跳,震得胸腔和耳膜都疼痛难忍。
唐季迟重重闭了下眼睛,握着枪的手心也出了汗。他放下枪,慢慢划着轮椅到了那条蛇的尸体旁边,捡起了还没离开的松鼠。
眸色一沉,他发现它的腿上嵌入的一颗子弹,怪不得它没有马上离开……
唐季迟仔细观察着它的伤口,晦暗的眸光逐渐变得深不可测。
那是他们与所用的猎枪匹配的型号。
但是他很肯定,刚才那三枪绝对没有任何一枪误伤它。
这是怎么回事?
江南赶到段子矜身边,上下打量她两眼,见她没出什么事,手经过双肩和头顶画了个十字,长舒了一口气,虔诚道:“阿门!幸好你没事,不然我的下场也和这条蛇差不多。”
段子矜不禁被他逗笑了。精致的脸颊白得像一页没有色彩的纸,骨骼的轮廓清晰分明,削瘦得有些病态。
她的五官是传统东方人那般婉约的美丽,和江南所见过的任何一个贵族小姐都不同。
他忽然想到了他的堂哥,那个卓绝伟岸、气韵深藏的男人。
如果说Lenn是独步行走于山巅的神祗,高高在上、贵不可攀,那眼前这个女人无疑便是悬崖峭壁上盛开的花,清雅绝伦中带着震撼人心的坚韧和顽强。
所以他们注定要相遇,注定要相知相守。
“带刀了吗?”段子矜不知他心中所想,盯着自己陷在泥潭里的鞋,低声问他。
“啊?”江临还在出神,冷不丁被她一问,立刻从腰间掏出短刀道,“带了。”
段子矜接过,屈膝蹲下,划开她鞋面上系紧的鞋带,拽着一旁的树,借力将脚抽了出来。
江南赶紧从车上找了双备用的鞋子给她穿上。
段子矜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突然出声道:“既然我没受伤,这件事就不要让你堂哥知道了。”
江南怔了怔,感激地看向她。
他明白,这是她的宽容和谅解。若不是她主动提出帮他瞒下此事,他一定会告诉堂哥,堂哥也一定不会放过他。
江南掀起眼帘,偷偷打量着这个正在认真穿鞋的女人。
她真是个奇怪的女人。
在堂哥身边的样子和不在堂哥身边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与堂哥在一起时,她像他认识的所有女人一样,会流泪,会闹脾气,会撒娇耍赖。
可是不在堂哥身边时,她却坚强独立得令人敬佩。那是一种……他从没在任何女人身上见过的骄傲。
段子矜没有理会兀自发愣的江南,穿完鞋,径直举步向唐季迟走去。
“谢谢你及时开枪救我。”她道。
唐季迟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微闪了下,“没事就好。”顿了顿,他又道,“救你的不只是我,还有它。”
说着,男人低眉看向腿上奄奄一息的野松鼠。
倘若不是它扑过来拖延住时间,就算他的枪法再精准,她也难逃被蛇侵咬的命运!
段子矜顺着他低垂的眉眼看过去,心在刹那间揪起。
那只野松鼠的后腿在轻轻地颤抖,每隔几秒便会痉-挛一下,很明显是受了伤。
她伸手摸了摸,果然在它柔软的皮毛上摸到了湿漉漉的液体。
是血。
“这是怎么回事?”段子矜边伸手摘掉它皮毛上挂住的草叶和枯枝边皱眉问。
难道是唐季迟误伤了它?
男人仿佛猜到了她在想什么,沉声道:“不是我。它的后退中弹有一段时间了,应该是从别的猎区逃出来的。”
段子矜的眉毛颦得更紧了,望着他手里的小家伙,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对于唐季迟来说,它无疑是个送上门的猎物。
可这只松鼠救了她,她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它送命吗?
她还在盘算着,男人已经表情淡漠地将那只小家伙放进筐里了。
这是打算拿它当做猎物了?段子矜神色一凛,正要开口,却被唐季迟淡淡截断:“你现在放走它,它绝对活不成,不如带回去,让山下的兽医看看能不能救。”
段子矜陡然语塞。
她看了他半晌,只有那经久不变地两个字:“……谢谢。”
唐季迟颔首不答,划着轮椅往其他地方去了。
*
夕阳渐渐染红了天地,段子矜看了眼腕上的手表,不知不觉已经六点半了。
这一天下来,司机始终开着观光车缓缓跟在他们身边的主路上,时不时帮她们收装猎物。
见段子矜从树林里走出来,他停了车,恭谨地提醒道:“子衿小姐,时间到了,我们该下山了。”
遵守时间,也是狩猎比赛的规矩之一,不管猎区有多远,必须在下午七点准时到达山下的休息厅。
段子矜点了点头,拿对讲机叫回了江南和唐季迟二人。
二人从林中出来时,身后的筐子里又多了好几只猎物。她不禁惊讶,就她离开这一小会儿功夫,他们就打了这么多?
看出了他的疑惑,江南轻咳了一声,解释道:“这都是唐少爷一个人的功劳。”
他今天的主要任务就是看好段子矜,至于打猎,堂哥严令禁止他插手。不过这个唐季迟倒也不是吃素的,尽管他行动不便,坐在轮椅上,可那一手好枪法足可称得上是神乎其技,弹无虚发。
车停在休息区的门前时,正是七点整。停车区里十几辆车整齐地泊在白线里,所有车上都挂着大大小小的箩筐。
空气中弥漫着隐隐的血腥味,段子矜不自觉地皱了下眉,怀里的野松鼠也不适地哆嗦了一下。
她抱着它下车,门口一个高大挺拔的男人看到她的身影,沉铸而冷峻的眉峰轻轻一展,修长的双腿也在同一时间迈开,疾步迎了上来。
段子矜没抬头便感觉到从不远处投射过来的灼热而令人窒息的目光,她凝眸看过去,不免扬起嘴角。
果然是那个男人。
他走上来,乌黑深邃的眼眸将她上下审视一遍,看到她裤腿上的泥泞时,俊眉一蹙,口气染上些不悦:“去哪里野了?”
“你别说了,好丢人!”段子矜故作不好意思地笑,“我没看到草丛里有一小片泥潭,不小心踩进去了,幸好江南把我拉出来。”
男人眯着眼睛,鹰隼般犀利的视线落在江南身上,江南见状头皮一阵发麻,忙道:“堂哥,我错了!”
江临还没说话,段子矜就接过话来对江南道:“你说什么对不起?又不是你把我推进去的,要不是你及时救我,我肯定比现在更惨。你堂哥他又不是是非不分的人,他还得对你说句谢谢呢。是吧,堂哥?”
说着,她用胳膊肘撞了撞男人。
男人的表情依旧深沉冷淡。他抿着唇角,不置一词,却意味深长地睨了眼江南。
对上那双深沉如泽的黑眸,江南的两条腿都开始发软了。
他是最了解他这个堂哥的,他所指的“保护”,就真的代表着一根头发都不能乱。结果段子矜整个右脚踏入泥沼里,堂哥会放过他才怪!
江南心里仿佛挂了十五个水桶,不停地七上八下。
见男人不吭声,段子矜又狠狠撞了他一下,加重语气问:“是不是要说谢谢,堂哥?”
江南惶恐了,堂哥不教训他就已经是万幸了,还跟他道谢?
一旁沉默的男人忽然蹙了眉,伸手握住他身边的女人不停撞他的手肘,淡淡吐出两个字:“谢谢。”
说完又抿住了唇,好像刚才说话的根本不是他。
倏然间,风都安静下来了。
江南的瞳孔在蓦然放大,下巴几乎磕在地上!
是他耳朵出问题了吗?为什么听到堂哥对他说——谢谢?
半天,他才结结巴巴道:“不、不客气。”
段子矜笑米米的,“兄友弟恭,这就对了。”
“是,嫂子说的都对。”江南对她很服气。
服气过后,却又不免深深担忧起江家的未来——大哥现在就把她*到这步田地,以后她要是真登堂入室、再给江家生个儿子出来,那还得了?
……真是想都不敢想。
江南忍不住偷偷瞟了眼面前的堂哥。
只见他旁若无人地抬起另一只手,架住女人的胳膊,掌心缓缓揉着她的肘关节。
他面容阴沉,神态却很专注,半晌,冷声斥她:“总是没轻没重的。”
女人不满地撇嘴道:“谁知道你这么硬?”
男人微怔,倏尔嘴角一扬,低下头去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女人顿时涨红了脸,一把推开他,把自己的胳膊从他的手里撤了出来,反手在他胸膛上一打,“江临,你要不要脸?”
她说的是他身上的肌肉,硬得像铁壁铜墙,可他说的却是……
这男人真是越来越会耍*了!
她当众胡闹,男人却丝毫未恼,反而有低沉的笑声从他的喉咙中逸了出来。他看上去很愉悦的样子,笑意从眼角眉梢一直染上他寡淡的眉头,连胸腔都一同随着轻震起来。
笑过以后,他拉过她的胳膊,淡声问:“还疼吗?”
别人不知道,他却是亲自感受过。为了让他不与江南计较,这女人用手肘撞他时一下比一下不留情,她是真不知道疼?
段子矜勉勉强强地哼了声,“不疼了。”
男人这才放了手,盯着她另一只手里抱着的小家伙,微微拧了眉,“怎么不装篓子里?”
段子矜将怀里受了伤的松鼠抱到了他眼前,没有回答,反问他道:“它的腿中弹了,你能不能救它?”
江临瞥了眼那边刚从车上被人推下来的、坐在轮椅上的男人,唇畔弯起似笑非笑的弧度,“唐季迟知不知道他辛苦打的猎物被你拿来救?”
段子矜无奈道:“这不是我们的猎物,是从其他猎区误闯进来的。”
男人低头认真地看了看她手中那只松鼠,眸色陡然一深。
身后,一群人慢慢走来,为首的中年男人气宇轩昂,五官的深邃俊朗亦是将他的气质雕琢得不怒自威,犹能从如今的样貌中看出他年轻时的出众。
他身边的年轻女人美丽而端庄,笑意如花,生动婉约。
是Nancy。
认出Nancy的刹那,段子矜基本上可以猜出这个中年男人的身份了——Leopold公爵,从某种意义上说,他还是江临的“岳父”呢。
段子矜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随后又收回目光,掠过Nancy身上,却见她正用左手扶着右手,右手的虎口处缠着一圈圈刺眼的白纱布。
段子矜皱了下眉,望向江临,“她受伤了?”
男人低低地“嗯”了一声,似不经意地眄了眼她怀里的野松鼠,在Leopold公爵走近他们之前,沉声道:“先把它放回篓子里。”
“为什么?”段子矜疑惑,“我要把它带进去,我要救它。”
“但是有人要杀它。”江临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听话,先放回去。”
在段子矜反应过来之前,一行人已然走到了她身前,Nancy看了眼段子矜怀里的松鼠,眸光倏尔一冷,“Lenn,她手上拿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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