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一阵梦魇中醒来。
冷汗淋漓。
撑起身子,坐在柔软宽大的床上,四周一片漆黑。他在那黑暗中走了神,还在想着梦里的情和景。便有风吹过来,那睡衣汗湿了贴在身上,冰凉意一点点渗透入肌肤,让他一阵颤栗。他便下了床来,披上外套,拿起遥控将整栋别墅的灯光全部打开。
他在那一池孤零零的晕黄灯光里,慢慢下了楼去。在酒橱里找了红酒来喝,觉得自己稍微清醒了几分,才走进书房。
不过是凌晨四点,他便再也睡不着了。打开电脑,他一遍遍浏览着自己的工作邮件,眼睛又干又涩偿。
常年来沸城的秋天是艰难的时节,风大,夜寒凄瑟。
只听得旁边窗户砰然一声被吹开,细密的风一瞬灌入,哗啦啦的,吹得米色的薄绸窗帘像鼓起来的一叶帆船,在眼前肆意翻飞撄。
他站起身来,还来不及去关窗,便有一个精致小巧的球形摆件被刮倒在地,骨碌碌滚到了书柜旁边。
他关上窗,走过去捡起那个小摆件,却在书柜的底层发现了一叠叠画纸。他将那些尘封已久的画纸拿出来,用手拂开上面的一层尘埃,翻开。
头顶上光线朦朦胧胧落下来,悄无声息地罩在上面,将画纸上的一切都衬出了薄薄的光晕。
线条,轮廓,色彩,都一一清晰地呈现在他眼前。
略显成熟的画法与技巧,是余生留学期间寄回来的作品。画稿下方还用钢笔认真地写了一排字,字迹清丽娟秀,边沿浸透着墨水的弯曲细线,蔓延开去。
相见难相欢,不见却思君。
画稿中的女子五官精致,清水眉目,玉辗双颊,已是长成后的动人模样。她穿着一袭薄薄的白衬衫,衫子内露出一截豆绿色的荷叶边,那粉嫩的颜色愈发衬得她的肌肤美如玉。画上的她微微笑着,唇上含着一朵桂花。她的唇色本来就像玫瑰一样酝酿着红宝石,被那洁白的桂花一衬,她整个人便像月亮般安静而又充满诱惑。
桂花……
记忆中有一回他们在御街散步,路边槐树枝叶葳蕤,茂盛如冠,一囊囊白花亭亭满枝,如瀑倾泻。洁白的花朵被风吹下来,打着转飘远了,如同只只蝴蝶,还带着幽然清香。
余生走在前面,突然停下来笑盈盈的望着他,说:“姐夫,桂花都开了,听说桂花可以吃,你吃过桂花没有?”
他摇摇头:“没有生吃过桂花,倒吃过桂花茶。”
余生连忙掂起脚去摘了几朵,她将唇瓣靠近桂花蕊,轻轻的吸了吸,那花心的清露甜如蜜水,尝到味道的她笑意盈盈,眼睛也跟着亮了起来,“真甜。”
随后她又摘了几朵递给他,“姐夫,你也尝尝吧。虽然你一把年纪了,不适合做小孩子的事情,不过给生活增添一点乐趣也很不错。”
月光,在她摊开的掌心汹涌蔓延,映在桂花上,零零碎碎如银箔。
他似笑非笑,接过桂花尝了尝。
沉默许久,他戏谑地瞧着她,说:“的确很甜,可是这是雨水,不干净啊。”
余生脸色一变,反驳道:“明明是露水。清晨的雨露。”
彼时天色如墨染,花影零星,身后竹筒滴水有声,滴答滴答的,四遭静极了。唯有两个人的心跳声和余生气呼呼的喘气声,显得格外清晰。他突然放声大笑,说:“好好好,枝枝,我不与你争了,雨露便是雨露。”
闻言,余生这才扑哧一笑。
天边的光隐隐约约,朦朦胧胧,将余生清瘦单薄的轮廓描绘出来,娉娉婷婷好似一朵桂花。
裹着红香的御街醺酣如梦,她笑呵呵的,声音清脆如银铃,随着风声飘远了。
那时候的余生如同一株含满了花蕾的树,积蓄力量,闷声地往上伸展,也许是为了某一天成为一道绮丽优美的风景。
他还在怔忡中,耳边突然响起一道尖锐的声音,惊得他回了神。
。
是楼下门铃的声音,呜咽一声,又呜咽一声。
此时窗外的天空微微露出鱼肚白,蟹青色的光从层云中探出来,光线如缫丝,千丝万缕缠缠绕绕泻下来。
画稿上的一切都被光影晾成了斑驳,朦朦胧胧的,唯一清晰的,是那一排娟秀的字迹。
他那般清寒的眼,却不见丝毫迷离意,清醒得很。他阔步走出房间,按了密码,发现是Chloe。
她松松垮垮地披了一件女士西装外套,里面穿了一条大红色的衬裙,裙摆上缀着亮莹莹的水晶,衬着她两条修长白皙的腿,在夜色下显得分外妖娆。衬裙扣子也解开了,里面黑色文胸若隐若现,露出几点妙曼春.光。
她正抽着烟,嘴里吐出一圈又一圈的烟雾,脸上的神情也寥落不堪。又像是喝醉了酒,她整个人迷迷糊糊的,瘫软在门前不着一力。
他下楼去开了门。
见着他,她眼里的光亮了,熠熠闪烁仿若池水里的波澜。她跨前几步,像一朵流云般落入他怀里,一身的酒味扑面而来,让他微微皱了眉头。她暧昧地瞅了他半晌,醉眼如丝,忽然抱住他,轻轻瑟缩进他的怀里,柔声道:
“玫瑰花死去了,花叶先落下为她铺成床。
正如,你走了,爱情还睡在思念上。”
然后,她又说:“Osborn,我不想离开你。”声音里带着哭声,微微颤抖。
他没有说话。
“对不起,Chloe。”
他没有推开她,却僵直了身体。
“为什么……”
她在他怀里委屈地哭了起来。他到底是她深爱的人,而且是铭心刻骨的爱,这三年来,她全身心地为他付出,如今,他竟然为了一个什么都不如她的女人,要将她抛弃。她想不明白,也委实难以放下。
“没有为什么,Chloe,不爱了就是不爱了。”陆司淳抬起手掌,轻轻摩挲她颊侧细发。
“可是我放不下你。”
她满眼是泪地望着他,踮起脚尖,就要来吻他。陆司淳转过脸,不动声色地躲过了她那个吻,“对不起,Chloe。我们就到此为止吧。”
“陆司淳……”
她吻了个空,颓然站在原地,攥紧他衣襟的细长手指也渐渐松开了,在空中划过一道苍白的痕迹。
他看了她一眼,眼里的疏离生分得让人心碎。
“那你离开我的原因,可不可以告诉我?”她依旧不肯罢休,执意要知道答案。
“Chloe……你现在应该好好准备拍戏的事。我的女主角,你应该是最美最优秀的,而不是在这里为一个不值得的男人哭泣。”话毕,他转身便上了楼。
看着他渐渐隐入黑暗里的宽阔背影,Chloe突然慌了。
“不……”
“Osborn,我不相信你就这样狠心的要离开我……你是不是因为我迟迟没有把婚期推上日程才这样的,我们结婚吧……Osborn……”
她踉踉跄跄的跑上前去,一把抱住他的腰。
“陆司淳……我们结婚吧……”
她将侧脸紧紧贴住他的脊背,到底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陆司淳……我们在一起三年了,除了我没人更了解你。我知道你的深情也明白你心底的芥蒂。我知道你还一直念着晏如凉,还放不下她……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为什么你就不肯放过自己呢?陆司淳,我求求你放过自己也放过我好不好……我不想再看到你为情所困了,也不想你继续这样折磨你自己了。”
“你给自己一个机会,也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
“我们不要再这样僵持下去了,结婚吧……”
冷冽的风吹得她裸露在空气里的手臂异常的冰冷,她断断续续的说着话,抽泣着,脸上的泪水被吹干了,整张脸都冷得瑟瑟发抖。
可是,身体上的冷依然比不上心里的。
她竟开始瑟瑟发抖起来。
什么时候,万众瞩目、高高在上的Chole,竟也会这般狼狈可怜、低三下四的求人呢?
呵——
真是可笑。
可是没有办法,谁叫她爱他呢?
陆司淳那个人,他的固执与冰冷都如出一辙——
这种藏在俊逸面庞与完美人格后头的,是一种难以命名的锐利武器。
他揪着你的心脏,恶狠狠的折磨。
闻言,陆司淳的脊背愈发僵硬起来,他没有说话,但是他抓住她手腕的手却突然松了一下。
她知道,他开始犹豫了。
于是她抓住机会,忙道:“陆司淳,你所坚持的东西,你的理想,你的情感,你的爱……你想过没有,有些悲哀与痛苦是说不出的,有些爱是再也爱不到的……而这些,只有我能给你。”
她也知道,余生是他一生的软肋。
如果她不能够战胜余生的话,又为何不能把他的伤口撕开了给他看?
放下吧,陆司淳。
放下吧……
只有你放下了,你才能获得重生。
放下吧。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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