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客忍着四肢关节错位的疼痛, 面无表情地看着对峙中的两方。
墨鲤知道这人巴不得他们赶紧打起来, 最好打到两败俱伤。
刀客的意图是如此直白, 不管谁都一眼看出。
秋景忍不住抚掌大笑道:“这位飘萍阁的兄台, 我等是不会为了争抢你而动刀兵的。哎,大家走江湖混饭吃, 没准哪一天就要求着神医救命,又怎么敢得罪墨大夫?”
刀客吃了一惊, 望向墨鲤。
虽然这人刚才又是给自己诊脉, 又试图治病, 更一口说出了肾脉衰竭的事, 但是这人行为实在匪夷所思, 完全不像大夫。
神医会在别人已经衣不遮体的时候,索要两件衣服作为诊费吗?
神医会在审问的时候不严刑拷打, 不点穴不用毒,用诊脉的方式揭穿别人的少时经历吗?等等, 这个做法听起来很像是神医了。可是为什么不关心杀手的来历, 而是家乡附近有没有山?
一想到墨鲤跟风行阁争抢自己,或许只想知道山的问题,刀客遍布疤痕的面庞忽然扭曲。
墨鲤打量着布袋,思忖着该用什么样的姿势拎起来跑路比较方便。
虽然风行阁那边人多势众, 但是能拦得住墨鲤的一个都没有。
元智在旁边低头念经, 做出两不相帮的模样。
秋景见势不妙, 当机立断道:“既然大夫不愿相让, 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 不知可否听我一言。”
墨鲤抬眼,秋景干咳一声,指着布袋说:
“人可以先给你,一日后风行阁再来接手,如何?”
话音刚落,风行阁的人就先起了骚动,显是不太乐意。
别说一日,给飘萍阁的杀手一刻钟,这人可能就死得不能再死了,不是他们不相信墨鲤,而是飘萍阁的人就这么邪乎。
而且千里迢迢赶来,费了极大的力气,好不容易追到这条线索,结果一步错失没能及时发现司家米铺的账册。昨日在司家米铺跟飘萍阁对上,刀客杀了他们这边好几人,如今在场的几乎人人带伤,连秋阁主都不例外,如何就能放弃?
“阁主,这……”
“急什么,墨大夫医术精妙,尔等不是早就听闻了?”秋景一边说一边给了自己属下一个眼神。
风行阁的高手们先是一滞,随即反应过来。
“没错,我们本是想找位名医,看看飘萍阁这些杀手究竟吃的是什么药,如何就能非疯即死,半个活口不留。”
其实大夫他们是找过的,风行阁里也有略通岐黄之术的人,可惜谁都看不出飘萍阁杀手是怎么回事,甚至连他们是中毒还是发病都说不清。
太京、钱塘两地民间倒是有杏林圣手,可惜都是白发苍苍的老先生,平日里连出诊都少,无法舟车劳顿地把人带过来。再说了,什么时候能抓到飘萍阁杀手也不一定,前后一耽搁,估计只能让名医看尸体了。
杏林圣手也有脾气,发现风行阁请他们看的竟然不是活人而是尸体,直接撂脸子拂袖而去。
风行阁只是个卖消息的江湖组织,不是达官显贵。他们可以想方设法让这些名医欠人情出诊,却不能强迫他们查找一具尸体的死因,那是仵作的事儿,而仵作是下九流的行当。
没辙,只能找江湖上医术高明的人了。
江湖名医擅长治外伤、内伤,个别人还能解毒解蛊。
缺点是医术越高明的,行踪越飘忽,风行阁不怕找不到人,怕的是人家不愿意得罪飘萍阁!
就这么折腾着,折腾得风行阁都快认了,让自家人埋头苦读医书。
眼下被秋景一提醒,众人眼睛都亮了,急忙点头附和。
“这真是赶巧了。”
——再不用找劳什子的名医,看他们的脸色了!
“听闻大夫在雍州太京两地治好了不少江湖同道的痼疾,岐黄之术极为了得,是我等平日里请都请不来的贵客。”
——跟前朝国师关系密切!是隐世的神医!
“还是阁主想得远,吾等不及啊。”
——是不怕得罪飘萍阁的大夫!
众人脸上涌动着喜悦之色,像是甩掉了一个巨大的包袱,又似解决了一个天大的麻烦,恨不得凑过来恭请上座,添茶送水打扇一并做完,只要别让他们苦读古籍医书。
墨鲤:“……”
风行阁是打探消息的行家,眼前这些更是个中高手。如果他们不想,谁都没法从他们脸上读到东西。
这得高兴到了什么程度,连遮掩情绪的习惯都不要了?
“好了。”秋景嘴角抽搐,她抬手压了压,示意众人闭嘴。
墨鲤若有所悟。
哦,是做给他们阁主看的。
看来飘萍阁控制杀手的毒很棘手,连风行阁都找不到能解决这事的大夫。
墨鲤心想,如果孟戚在这里,这会儿应该坐地起价了。
“咳,一日太短,不如三日。三日之后我将人交还给风行阁。”墨鲤指着刀客说。
“不成不成,夜长梦短,恐生变故。”
秋景干咳一声,唇边泛起笑意。
能“还价”是好事嘛,要是价都不想还,就彻底没生意做了。
“如果大夫能解决飘萍阁控制杀手的毒,给个方子让我等安心,三日就三日,没什么要紧。”
墨鲤缓缓摇头道:“此人并未中毒,从他身上,是看不出东西的。”
秋景不急不忙地摇着手里的纸扇,成竹在胸地说:“这人带了许多属下,如今应是各自散了逃离,风行阁在这边布了大量的人手,只要抓到,即刻就送到大夫这里来。若是大夫不嫌弃,落脚地也是有的,保管舒适,热饭菜热水新置的衣裳,以及解毒、拷问等一应所需之物,风行阁都能备下。”
墨鲤:“……”
这哪里是把人交给他,分明是想将他连同刀客一起拐到风行阁分舵。
“秋阁主好意,在下心领了,只是……”
“大夫看不上也没关系,还请大夫告知暂时的落脚地,好让我们把抓到的杀手送过去。事关重大,只要大夫点头,风行阁愿意欠大夫一个人情,再奉上白银百两。其他江湖密事,若有想知道的,风行阁免费解答三个。”
墨鲤还没怎样,元智和尚眼睛越睁越圆。
大手笔啊!
“哼,白费功夫。”
刀客神情不屑,主人用的毒,岂是轻易能解的?
墨鲤半点不恼,直接承认道:“我对用毒之道并不精通,秋阁主可要想好了。”
秋景有些诧异,因为墨鲤只需满口应承,到时候找不到解决之法,风行阁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见多了斤斤计较,看惯了尔虞我诈,忽然来了一个秉承有一说一的,秋景极不适应。
她再次打量墨鲤,心中忽然生出猜测。
有起死回生之术,冠绝天下之武,温文尔雅,君子如玉,谦逊守礼,平生所为未尝有不可对人言者……这形容怎地那么像一位武林前辈呢?
玄葫神医秦逯,曾经的天下第一高手。
想到这里,秋景欲言又止。
她在意的不是墨鲤可能是秦逯的弟子,而是万一是秦逯本人……不是没有可能,孟国师跟秦逯一般年纪,孟戚那张脸什么样?太年轻了,年轻得让人害怕。
从楚朝末年就再没有秦逯的消息,人人都以为这位神医已经不在人世。
掰开手指一算,秦逯退隐江湖的时间,跟孟国师弃官失踪的日子,前后差得不是很远。
秋景的脸色变来变去,她一会儿觉得猜测靠谱,一会儿又怒斥自己昏了头,世间没有长生不老,只有奇特的武功。孟戚一个人练了这奇术还好说,秦逯是怎么回事?玄葫神医练的内功不是浩气决吗?这武功招数能学新的,成名兵器能抛了换新的,内功要怎么改换门庭,只有自废武功啊!
“不不,肯定不是。”秋景否定了。
想到风行阁报上来的消息里,墨鲤与孟戚关系密切,这一路同车而行,到客栈到同房而坐……、
秋景有些发晕。
“敢问……孟国师可是大夫的病患?”秋景小心翼翼地问。
“嗯?”墨鲤十分莫名,秋景站在那里脸色难看,怎么又开口问起了孟戚?
“无事。”
秋景打了个哈哈,心里安定下来。
同吃同住的,除了挚交好友,也有可能是需要照顾病患的大夫。
“孟国师想必也去追飘萍阁那群杀手了?”秋景轻松写意地摇着折扇说,“如此,不妨算作风行阁请二位相助,价钱好商量。能有解毒的方子最好,没有也不强求,大夫尽力而为即可。在这三日内,审问时我等回避,二位从他们口中问出的事,尽归二位所有。如果想卖给风行阁,就照市价加一成,如果二位不愿相告,吾等不强求。”
条件很丰厚了。
墨鲤想了想,他随时都能拎了刀客走,倒不惧风行阁做什么花样。
最重要的是,似乎能给孟戚换一套衣服了?
“听说附近有个闰县,我与孟兄约在那处碰头。”
“去,即刻安排。”秋景吩咐属下道,“寻一处僻静无外人,不招眼的地方,我与大师、大夫带着人随后就到。”
元智和尚见事情谈成了,终于松口气对墨鲤说:
“阿弥陀佛,施主放心。风行阁行事,再无差错。”
一个时辰后,墨鲤拎着布袋与众人到了风行阁安排的“僻静”之地。
“这,这也是你们风行阁分舵?”墨鲤目光放空。
秋景敲着折扇笑道:“这可是学了南边建的好去处,不单单是这一样,里面能吃能住能听戏,舒坦得很。”
一旁站着的伙计连忙道:“已经没有外客了,听闻阁主要来,里里外外都洗了一遭。那些不相干的人都打发了,对外只说是被扬州来的商客包下了,贵客先请。”
墨鲤看着头顶牌匾挂着的“甘泉汤”三字。
木然地想,他这是拎着一个杀手,跟一个和尚,一个女扮男装的江湖豪杰,住进一家澡堂子?
还要在澡堂子里等孟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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