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原本是趴在屋顶上,孟戚忽然来了这么一手, 就成了面对面侧躺着在屋顶晒太阳。
夏日的阳光逐渐变烈, 照得人眼睛发花。
客栈的屋顶很宽, 两面倾斜中间凸起为顶,这样下雨落雪的时候,屋顶不会积压太多重量——这样的房屋对江湖人十分有利,只要藏身到凸起的顶部后方, 身体贴近斜面上的瓦片只露出脑袋窥看前方, 站在地面上的人很难发现他们的踪迹。
墨鲤下意识地推了推孟戚, 示意他这是屋顶, 不要胡闹。
这客栈的瓦片不是很结实, 动作稍微大一些就会哗哗响。
孟戚顺从地松了手, 但是他没有走, 直接挨着墨鲤继续看街上的热闹。
四帮十二会的人已经打起来了,他们提着拳头狠打猛踹, 口中高声呼喝, 看着凶悍无比。
捕快衙役急得跟热锅上蚂蚁似的,想要阻止偏偏又胆小不敢上前,要知道这些江湖人可都是混不吝, 天天嚷着脑袋掉了碗大的疤,就没有怕坐牢的。
再说腿脚不认人,刀枪没长眼睛, 万一被误伤了找谁说理去?
这一犹豫, 就耽搁了阻止的时机,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群江湖人越闹越大。
好在附近的百姓早早地就避开了,就连原本住在客栈里的人也见势不妙带着行李从后门跑了。
客栈里的掌柜伙计哭丧着脸躲到了屋子角落里,生怕外面的人打得兴起乱跑闯进客栈来,虽说桌椅板凳什么的不值几个钱,但是遇到那些武功高的,怕是自家屋顶都能被拆了。
偏偏这些家伙都不是本地县城的人,打完了抬脚走人,一文钱赔偿都没有,只能自认倒霉。
下边打得乒乒乓乓,上面看得毫无兴致。
“豫州的这些帮会,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人。”孟戚嘀咕。
屋顶高看得远,比起慌张的捕快衙役,孟戚更能知道局势。
如今虽然看上去打得闹腾了些,但也只是人多的缘故,连兵器都没怎么上手,宅子跟街外还有更多的人站着没动,显然不是拼命的架势。
“啧,武功不行,人倒是不蠢。”
孟戚稍微一琢磨,就猜到这些地头蛇帮会当家人的心思了。
圣莲坛分舵已经铲平,目的算是达到了,既然如此继续留在这里还有什么意思?恰好赶上遇到孟戚墨鲤这两个身份不明的硬茬子,顿时更不想留。现在让手下人随便打上一场,发泄发泄往日的仇怨,同时也有了闹翻走人的借口。
至于为什么不真刀真枪的拼命——这儿又没有油水可捞!
完全没利益的事,叫手底下的人流血送死做甚?就算这回蔡老爷子真的倒了龙头会垮了,他们在这里打得你死我活,又决定不了豫州未来的地盘划分。
不如趁早回家,拉齐人马,养精蓄锐地等着。
如此一来,既可以避免像长信帮主被煞星掳走或者帮中像样的高手都被一锅端了的厄运,又能审时度势地谋划下一步。坐在家里等消息才是上上之策,蔡老爷子完了他们就立刻把龙头会干掉,蔡老爷子要是好端端地回来了,大家也不会没面子。
毕竟这算是来了强敌,龙头会在前面顶着,他们却临阵脱逃还想落井下石,传扬出去名声就坏了。
“……谁让这些江湖人最讲究的就是一个义字呢?”
孟戚笑了一声,语带讥诮之意。
墨鲤却完全没有听到他在说什么。
自方才起,他的头发、耳朵、脖颈都被孟戚紧紧地贴着,恍惚间甚至能感觉到第二个律动的心跳沿着肌肤接触的地方传递到他耳中,然后又慢慢地消失了。与此同时,方才那股让墨鲤感到不适应的热度也跟着蔓延过来。
很热。
心浮气躁的热。
墨鲤呼吸一顿,孟戚随即转过头疑惑地望过来。
内家高手气息悠长,几不可闻,可他们距离如此近,什么发现不了?
墨鲤不止气息乱了,耳廓也有些红。
孟戚见状忍不住挨得更近了一些,半边身体都快要压到墨鲤身上了。
——除了气息更近,接触的地方更多,墨鲤其实没有感觉到太多重量。
孟戚借着另外半边身体做支撑,把重量都挪了过去,他武功高,做起来毫不费力。
换了旁人,只怕不是失去平衡,就要按碎瓦片。
“大夫?”
温热的气息贴着耳根拂过来,夏日没有半点风,衣裳又薄,感觉尤为明显。
墨鲤不适应地动了动,随后觉得太阳好像小了点,他偏头一看,顿时发现孟戚已经快要化身为一床被子把自己“盖”住了。
此刻天色还早,太阳还挂在东边,晒也只是单边儿的事。孟戚这么一来,倒是把阳光挡得严严实实。
墨鲤:“……”
过去二十来年都以为自己是条鱼,也习惯了做一条鱼,所以不喜炎炎夏日,更不喜直接被烈日晒。有人帮着遮太阳,倒是一件好事了。
只是他们两人脑袋挨着脑袋,就这么凑在一起趴在房顶上,有点不合礼数吧!
光天化日之下,虽然没人看到,但还是……
“大夫在想什么?”
孟戚觉得这位置好极了,如果不是顾忌着墨鲤脸皮薄,向来又守君子之道,他都想要逗弄一下意中人了。比如舔一舔发红的耳廓,含住圆润的耳垂。
大夫身上的气息真好闻,似山涧清泉。
太京龙脉沉溺其中,恍惚间好像回到了意识混沌,被上云山灵气滋养之时。
“啪。”
孟戚恍惚间力道用错,瓦片碎了一块。
等他回过神,只见碎掉的瓦片顺着屋檐滑了下去,把一个正站在客栈门口的捕快砸个正着。
“屋顶上有人!”
一声怒喝,孟戚下意识地护着墨鲤溜下了屋檐。
两人刚在客栈后院站定,就听见前面有人咣咣地踹门。
孟戚自然不是怕被人发现,而是抱着墨鲤的时候听到喊声,不知怎么着就想先把人给藏好了。
沙鼠的老毛病又犯了。
孟戚面上端着,装作没事人一般。
“咳,大夫稍待。”
孟戚一拂袖,内劲直接推开了客栈后院两重门,踱步到了摆放着桌椅的客栈前堂。
掌柜颤巍巍地从柜台下面伸出个脑袋,脸色发白好像马上要晕死过去。
门外敲了一阵,就没动静了。
砸门的几个汉子又跟另外一些人打了起来,顾不到这边。
掌柜松了口气,心中庆幸自家门板厚实。
孟戚原本想要走出去给砸门的人一个教训,然后揪出杜镖头那一伙人,拖到暗地里打劫,结果客栈的门暂时保住了。孟戚索性不急着露面,他找了张还算干净的桌子,顺拐用脚勾出一条凳子,回头招呼墨鲤道:“大夫且坐,我去去就来。”
说完人影一闪,直接上了房梁。
掌柜仰着头,只见孟戚轻巧地揭开几块瓦片,顿时有光照了进来。
客栈里因门窗紧闭,暗得几乎看不见,这束光恰好落在墨鲤身上。
掌柜与伙计看着墨鲤,个个目瞪口呆。
孟戚已经借着那个空隙翻出去了,留下墨鲤看着那道光,默默后退一步连着凳子一起隐入暗处。
住店的旅人商客都跑了,没跑的也躲在后院两排屋子里,这边除了伙计掌柜再无他人。墨鲤耳目敏锐,他根据牙齿打战的声音,不用回头都知道那两个伙计蹲在什么地方。
柜台那儿还有咯吱咯吱的声音,那是掌柜压着木板导致的,他臃肿的身体勉强塞进柜台下的空隙,略微一动老旧的木头就嘎吱做响。
还有墙角,有细碎的动静,像是老鼠。
墨鲤心念一动,朝那个方向望过去。
只见黑漆漆的墙角处有个鼠洞,从里面伸出个小脑袋,眼睛滴溜溜地张望着。
老鼠藏在洞穴之中,瞧不清全貌,不过也没什么好看的。这种藏在家宅之中的鼠辈多半是灰褐色,有的还秃毛,生得丑不说,还连吃带咬的损坏物件,令人心中生厌。
哪里比得上某只……
胖又软乎乎,干净漂亮乖巧,还好玩……咳,不对。
墨鲤回过神正要失笑,忽地看到洞穴有动静。
又一只老鼠探出脑袋,因洞口狭窄,它挤不出来,只能趴在前面那只背上。
于是两只脑袋碰着脑袋,小心翼翼地向外窥看。
墨鲤的脸黑了。
这一幕何其熟悉,何其相似?
动物生性敏锐,察觉到气流有微妙的改变,也不分是煞气还是杀意,两只老鼠立刻哧溜一下缩了回去,再也不肯露头了。
且说孟戚顺利地在一团混乱里找到那家名号为奉威镖局的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抓了去附近的巷子。原以为要费一番功夫威逼恐吓,结果运气好,遇到的这个恰好是见过孟国师的。
别说银子了,只要保住命,给啥都行。
孟戚见杜镖头不认识自己,还以为豫州这边的锦衣卫都是如此。
结果一抓就抓了去年才从京城调来的家伙,据说在南镇抚司还是个正七品的总旗,因倾轧受排挤才到了这里。
想当初孟戚发狂,闯入南镇抚司,杀了许多人。
这个总旗也跟孟戚打了个照面,还没死已经是运气了。
豫州可没有第二个宫钧宫同知能拦下孟戚,谁还不惜命?
于是要钱给钱,问啥说啥,特别配合。
至于豫州这边为什么不把圣莲坛为祸一方的事往上报?这事说来话长,豫州这边的锦衣卫暗属,都是郁郁不得志的人,不是犯了错丢来的,就是被排挤到这边。
杜镖头想着立功,如果事情报上去,就没有他们的机会了。
计划很好,也成功地搅了混水,为四帮十二会结盟铲除圣莲坛分舵出了把力,谁能想到这事还把孟国师招来了?
那锦衣卫总旗的腿都是软的。
最后孟戚心满意足地揣着鼓鼓囊囊的钱袋回到了客栈。
一下房梁,孟戚就觉得气氛不对。
怎么大夫看着他的眼神,好像在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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