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一直觉得月子你是那种飘然于外的高人,原来也免不得被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烦扰,不过我不得不说你这种逃避的处理方式未免有些失败。”入夜前抱着被褥跑到宁宁夫人门前求收留的我被宁宁夫人一番话说得有些汗颜,但是想想这总比面对三日月大人他们要好得多,于是便讪笑了几声,没有说什么。
我朝着宁宁夫人鞠了个躬,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便开始在榻榻米上铺被褥了。
“今天一整天,三日月和天下一振的模样怎么看都不太对,而且月子你又一直躲着他们俩——所以说,到底发生什么了?”一直旁观着我们之间那些不对劲的宁宁夫人看着我整理被褥,忽然问了我这么一句。
听了这话的我手上的动作一滞,想了想将被角叠好后便转过身看着宁宁夫人开口道:“其实也没什么事,您不要太在意,我准备过段时间去稻荷神社那里住一段时日,到时候应该会很长一段时间和您见不了面吧。”看着听了我的话后表情顿时有些不太对的宁宁夫人,我连忙朝她摆了摆手,笑了笑轻声道,“您也别为我们的事费心了,算起来大概也是几百年前积压下来的事,一直以来我都装作不知道,现在想想也是我之前的错,明明早些时候是可以避免的。”说着这话的我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听了我一番自白的宁宁夫人神情顿时有些奇怪,接着她才苦笑着伸出手在我额头点了一下:“看着月子你用这副模样说这样的话,感觉真是奇怪,明明只是个小姑娘的模样。”说着这话的她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伸出的手慢慢移到了我的脸颊。她轻叹了口气,情绪有些低落,“也不知道当年你遇到这种事的时候是怎样想的,毕竟嘴上虽然说着几百年挺简单,但是想想也挺让人觉得可怕的。”
宁宁夫人叹息着说出的话令我有些吃惊,我垂眸想了一会儿,才微笑着看着她道:“谁知道我自己是怎么想的呢,醒过来的时候就被晴明大人告知这些消息了,这样想想,其实那时候的我除了接受也没什么办法了吧。虽然可以选择自己的生死,听上去似乎挺好的,但是一想到失去灵力之后的我会快速老去、最后化成灰,怎么想都觉得很可怕。”说到这里的我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双手,轻轻倒吸了口凉气,想了想又道,“就算我活了这么多年,可到底比不上晴明大人他们那般看破了生死,能够坦然接受……我到底还是个普通人。”
觉得气氛有些令人压抑的我想起了一些旧事,便稍稍提起了一些兴致,和宁宁夫人道:“不过晴明大人在离世的时候曾对我说过:‘凡事都是注定的’,他也曾说大概我会以这种方式存活在世上,也是有其必要的。所以我想说不定我是为了某个目的才一直活到现在的,只是现在的我还什么都不知道。”
说到这里的我兴致顿时又低落了下去。晴明大人当年仙逝前曾对我说了很多莫名其妙的话,我思考至今都不太明白,也不知道这辈子会不会有明白一切的那天。
“虽然总是一副靠不住的模样,但是晴明大人他一定凡事都有自己的考量的吧,只可惜我太过愚钝,什么都不明白。”回想起晴明大人,有些惭愧的我低下了头,觉得有些疲惫。
宁宁夫人听了这话却好似来了兴致一样,凑到了我面前向我询问道:“月子你要是想不清,怎么不和身边的人谈谈呢?”
“……”看着宁宁夫人脸上温婉的笑容,我沉默了一会儿,才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您要是想知道,大可以和我直接说,不用这样的。”
我沉吟了片刻,挑挑拣拣找了个合适的开头,便和她讲了起来:“非要说的话,果然还是应该从平安京那时的一次祸乱开始讲起,藤原家的藤姬领着一位据说从很远的地方来到这里的小姐,说那位姑娘是龙神的神子,可以拯救陷入危机的京。
“我那时还借着身量适当而假扮着活人待在家中,所以第一次见到那位姑娘,还是借着家里入宫参加宴会的机会。那位姑娘身着奇异的服饰,大概是因为来到了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神情总是怯怯的。宴会期间她走丢了一次,和在后院散步的我偶遇,借着那机会,我和她说上了几句话,那时我才知道她的来历和名字。不过那时候我还不觉得有什么,真正让我觉得自己似乎什么都不知道,是在第二次见到那位小姐的时候。
“第二次见面的时候,是在晴明大人那里做客的某天。那位小姐性格变得和之前不大像了——不是因为习惯了环境的那种变化,而是整个人的气质都换了。那时的她说话都是用男子的口吻,让人总觉得有些……浪荡公子的派头,不过并不让人讨厌,只是看上去大大咧咧了许多。最令我觉得奇怪的是,她和晴明大人好像很熟悉的样子,像是一位和晴明大人认识了许多年的挚友,还会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后来她注意到了一直藏在御帘后的我,还主动和我打招呼,言语间似乎有些调笑的意味。记得当时晴明大人还说了一句让我觉得不对劲的话——他对那位小姐说:‘不息,别把你那套戏弄人的把戏用在月子身上。’初次见面的时候,那位小姐说自己叫做元宫茜,可是那时晴明大人却叫她不息,所以我想那位小姐一定不是之前那位了,不过当然我至今也不知道那位不息小姐到底是谁。”
说到这里的我垂眸想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摇了摇头,百思不得其解。
“而让我觉得最莫名其妙的是,那位小姐在听到我们名字之后立即露出了奇怪的表情,而后问了晴明大人一句:‘她就是晴明你选择的人吗?’不等晴明大人回答,她便弯下腰摸了摸我的头,对我说:‘虽然有些早,但还是要对你说句对不起。以后我会对你做些过分的事,但是请你一定要原谅我。’可是我明明是第二次见到那位小姐,而且两次见的都不是一个人,她为什么要和我道歉呢?之后这么多年里,我都没有再见过她,她会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呢?
“不过这件事先放一放,后来晴明大人离世的时候,嘱托我一定要守好那本为我续命的册子,还托付给了我一件事,并且对我说凡事都是注定的,要我对什么都别想太多,照着自己的心意走下去就好。考虑到之后我还会活很久,担心我会觉得寂寞的晴明大人对我的身体施了些法术,说是将我身上对世间凡俗杂事的感知拿走了许多,这样相比起一般人,我对周围世事变迁的反应会迟缓很多。不过尽管晴明大人做到了这份儿上,这么多年过去,我这么个俗人还是难免觉得寂寞。”说完这话的我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心,上面的掌纹早已浅不可见,“总觉得,我有些辜负为我处处着想的晴明大人了。
“不过伴随着晴明大人的离世,再加上阴阳师里已经没有多么可靠的后继者,一直守卫着京的结界逐渐分崩离析,长期被镇压着的妖物全都冒了出来。最后还是多亏了之前那位小姐,但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只是匆匆打了个照面,什么话也没说上。当时那位小姐似乎要离开了,便跑到安倍邸见了面泰明大人,说晴明大人之前拜托她的事,她都完成了。当天泰明大人对外说神子大人很快就可以拯救平安京,要大家稍安勿躁,然后便守在那之后陷入长眠的小姐身边,后来那位小姐再醒来的时候,性情似乎又回到了一开始。那位茜小姐在其他几位大人的帮助下拯救了当时的平安京,用一块灵石作为封印将当时作恶的妖物全部封印在了平安京旁的那座后山。那位茜小姐后来也离开了京,据说是回自己家乡了,而这件事便在此告一段落了。”
坐在一旁听我回忆了这么多的宁宁夫人沉思了片刻,最后向我询问道:“龙神神子拯救平安京的传说我倒是听说过一些,不过不如月子你知道得细致。但是我觉得,这件事听上去和月子你本身应该没有多大的关系,你是觉得哪里想不通呢?”
我想了想,最后苦笑着解释道:“就是因为明明这件事和我这么个无名小卒没有什么关系,可是之前依附在茜小姐身上的那位不息小姐和晴明大人在这件事发展前后总是一副很奇怪的态度对我。特别是当时知道了我的名字后的那位不息小姐,脸上的表情既像是悲伤又像是痛苦,就好像对我造成了什么巨大伤害一样,让我一直怎么都放不下。而且晴明大人离世时也说了那些莫名其妙的话,最后又嘱咐我什么都不要想太多,可是他越这样说,我就越觉得哪里不太对,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是什么都不明白。”
听了这话之后,宁宁夫人也摇头道:“看来是我高估自己了,本以为能帮到你什么的。”
闻言我忙摆手道:“您不要这样说,这些陈年旧事一直积压在我心里,您愿意听我絮叨这么久,我也该对您说声谢的。”我的视线移到了案几上的那豆烛火,想了想便不禁微笑,“不过或许晴明大人就是想到了今天我这副窘态,所以才在离开那时让我什么都不要想的,说不定我想要知道的,到了那个时机便会呈现在我面前呢。”
看我心态似乎不错,宁宁夫人脸上也露出了笑容,不过之后她又好似想到了什么一般询问道:“月子你说安倍大人离世前嘱托了你一件事,到底是什么事?你好像没提起过。”
“……”我哑言片刻,心道宁宁夫人果然是个细心的人,嘴上却避开了这个话题,“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您不必在意。”
“你怎么也和安倍晴明大人一样什么都说一半?”她嗔怪我一句,沉默片刻后忽然又问道,“如果我猜得不错,他嘱托你的事一定和他给你的那本册子有关——换言之,一定和三日月他们这些刀剑的付丧神有关,对不对?”
“……”心里惊叹着宁宁夫人的聪慧,我面上却不露声色,没有给她答案。
她微眯起眼看了我许久,最后便又笑道:“既然你不愿意说,那我就不为难你了。不过安倍晴明大人果然是个奇人,你说他取走了你一部分凡俗的思想,那会怎么处理它们呢?”
我想了想,这才想到了一件小事:“晴明大人当时将它们凝集封印在了一块玉里交由我处置,记得我最后是觉得那些东西已经没用了,便将它埋在了旧家的一棵大树下,估计早就与大地化为一体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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