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衙内,太后和桂王以及靖宁侯一家人都在,过了一会儿鲁夫人陪着闹着要来听讼的大白牙进来。
大家又是一阵行礼寒暄。
“嘘!”桂王打断大家说话声,“来听讼还是寒暄的,等结束了再说话。”
太后瞪了一眼儿子,这么多长辈在,他是一点面子里子都不管不顾的。
前堂,传来杜九言的说话声。
“各位,”杜九言拱手行礼,又冲外面拱了拱手,道:“三年前,几个孩子玩闹,在袄子巷废弃的井中,发现了一具无头的男尸。”
“三年后,崔巧受不住日夜煎熬和害怕,到大理寺来投案自首。”
“至此,一件压了三年的无头男尸案真相大白。死者身份衙门已公示,乃是从汝宁来钟山寺学习交流的僧人,法号慧通。”
申道儒今天主讼,所以带着学生站在杜九言的对面。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主讼了。
至于杜九言,确实不容小觑,她能一路走到这里,站在他对面,这绝非仅仅是运气和偶然。
她是有实力的。
但是这件案件,鹿死谁手不好说。
“崔巧杀人的事实,她已经供认不讳,至于动机和为何杀人……”杜九言顿了顿,崔巧并没有带上公堂,而是在后衙候着的,此刻,公堂上跪着的,是钟山寺的三个和尚。
玄吾和他嫡传的两个弟子,是钟山庙中资格最老权利最大的三个人。
“万事有因才有果,正是有这个因,才有了崔巧杀人在后,所以,顺着崔巧的动机,机缘巧合,而找到了钟山寺。”
“两案并一案,先说因。”
杜九言说着一顿,申道儒打断她的话,道:“杜先生此言差矣,万事有因是没有错,可在律法中,因只是因,而果才是判定一个人是否犯罪,如何量刑的重要所在。”
“你若只寻因,难道是打算以煽情之手法,来替崔巧杀人的罪行开脱?”
“法就是法,和情无关。任何人可以在任何地上给她同情,给予帮助,可唯独公堂上不可以。在这里,只能讲法!”申道儒拱手道:“所以,在下建议,若要先审崔巧杀人之案,就不能去找因而舍弃果。既然是两案并审,那就要分好先后顺序。”
钱羽微微颔首,申道儒说的还是有道理的,他看向杜九言,“你认为如何。”
咄咄逼人啊!杜九言含笑拱手,道:“学生没什么意见,那么……”她转头过来看着申道儒,“把崔巧的案件放一放,先审钟山寺的案子吧。”
外面,有人低声道:“申道儒不简单啊,一上来就要掌控主动,将杜先生的话头打断,逼着他先讨论钟山寺而后再审崔巧。”
“是啊,虽然没什么分别,但是申道儒这在气势上就赢了。要是一般小讼师,估计要紧张了。”
为的就是震慑住对方。
公堂上,除了个人能力外,气势也很重要。
申道儒这是一上来就给杜九言一个下马威。
“没事,杜先生不是小讼师,她肯定不会怕的。”
大家都点着头,朝里头看去。
“那就先审钟山寺吧。”钱羽和杜九言道:“依旧是你先说。”
申道儒心头冷笑,这个案子原告不容易辩讼,原因是因为,送子汤的事现在根本不能拿出来说……其实就算拿出来说,杜九言也没办法去证明什么。
现在唯一能抓的,就是那十座佛像里的尸体。
就看杜九言怎么讼了。
“刚才呢,我为什么从崔巧说到了钟山寺,关键在于,她杀的那个人,是钟山寺的和尚。当时我接了钱大人的邀请,着手查办这个案件的时候,我就推断出,死者的头被人割掉,意味着死者的那颗头,能显露出很多身份。”
“于是,我们去了钟山寺,查问!”杜九言在玄吾面前停下来,“玄吾大师,当时我如何问您如何答的,可还记得?”
玄吾扫了一眼杜九言,眼睛是凶恶的,但面色却显露着出家人的慈悲悲悯,“当时杜施主问有没有左撇子和臀部有红斑胎记的僧人。”
“老衲就让人去查,核实以后,确认没有。”
老秃驴,真能装!杜九言颔首,道:“是,当时确实是这么个情况。”她一顿话锋急转,“可不过相隔一天,当崔巧认罪后,衙门里的人查去查问,你们又非常明确地想起来了。”
“这、又是为何?”
玄吾回道:“因为第二天去查问的差役准确地报了死者的法号。”
“慧通吗?”杜九言问道。
玄吾颔首,“是的,杀人者崔巧认识慧通,自然报的出死者的法号。有的法号以后,我的徒弟们自然就认识了。”
“错!”杜九言从今日助手钱道安手中,接过一张纸,“这几日我相当的忙碌,忙什么呢。”
“忙着统计慧通这个法号。”
她抖开一张纸,给大家展示,“众所周知,大周僧人法号排序,是由七十二个字论资排辈。慧是个辈分,通才是死者真正的号。”
“这样固定的辈分,就必然有重名,那么慧通重名到什么地步呢。”
“法华寺,从开寺至今,有两位叫慧通的僧人,一位是本寺僧侣,一位是外寺来学习的僧侣。”
“娘娘庙中,也有一位慧通师父。”
“至于钟山寺,一位庙小又和各地寺庙来往走动更为频繁,所以他们寺中僧侣流动性很大,而叫慧通的僧人,在近三年从各地就有三位慧通师父!”
杜九言再次看玄吾,“那么,你们是如何迅速地,在这三位慧通师父中,筛选出死者的?”
“阿弥陀佛,一开始我们不知道,但说了名字又说了特点,自然就对上了。”
杜九言摇头,“屁股有胎记,如此隐晦的地方,若看到了自然会记得,既然记不得,就不存在想到一个大众化的法号,就能记得他的脸。”
“为什么记得?”杜九言扬眉道:“因为在慧通失踪被杀的时候,你们就知道了!”
玄吾一愣,摇头道:“没有,我们怎么可能知道。我们都以为他离开了钟山寺。”
申道儒也是一怔,杜九言居然从这个点去辩,这倒让他意外。
“杜先生,这种事不过是你的推测,我们无权阻止你推测,但你也不能用你所推测的观点,来审问逼迫我的请讼人承认它。”申道儒上前一步,强势道。
杜九言摆手,“这不是观点,这是事实。他承认不承认事实就是如此。”
“事实是靠证据说话的,而非你口述强调就能成立的。”申道儒道。
杜九言笑了笑,“那么我来摆一摆事实。”她接着拿出一张纸,“这位慧通大师,非死者。”
纸上列着另外一位慧通的名号和经历。
“这位慧通大师是登州人士,三年前曾来钟山寺交流学习四天,这个四天他做了三件事。第一,他在庙中和别人打了一架,第二,他砸了钟山寺的斋堂,第三,他推倒了宝殿的香炉!”
“做完这些后,他愤然离去,再没有回来。”
“迄今为止,这位大师在钟山寺中闹的最凶,脾气最坏的一位僧人。若钟山寺中僧人们的记忆没有衰退,人没有傻,是不可能在短短三年后,就忘记了这么一位脾气火爆的慧通。”
“可为何,在我们去询问的时候,他们却一口否认不知道,而隔日崔巧认罪后,官府再去确认,他们却立刻确认是死者,而非是这位慧通。”
“人在记对方的时候,更多的时候是从事件去记忆,此慧通自是比其他两人更有记忆点。”
“所以,”杜九言看着申道儒,道:“我才说,他们从一开始就知道,死者慧通被崔巧所杀。”
后堂内,靖宁侯颔首道:“确实如此,不算亲近的人去回忆一个人的,首先想到的是这个人的特点和他做过的事。”
“这样比较好记。”太后赞同道。
“是,我一直记得小时候我姐姐给我擦鼻涕,我不记得姐姐的样子,但是我记得她给我擦鼻涕,还说我淘气。”鲁念宗笑嘻嘻地道。
大家都笑了起来,鲁夫人无奈地道:“让大家见笑了。”
大家都知道鲁念宗虽二十几了,但脑子还是小孩,所以并不介意。
申道儒想要反对,可不等他说话,杜九言已经看向玄吾,“玄吾大师,我说的有道理吗?”
“行吧。”杜九言不等他说话,接着道:“既然他们知道,本寺的僧人被杀,可为什么不报官不认尸呢?”
“原因只有一个,因为他们心虚!”
门外听众纷纷点头。明知道同门被杀了,还不去认尸,那肯定有问题了。
“为什么心虚,他们在怕什么?”杜九言负手走了两圈,“他们害怕的,就是此时此刻,官府会顺着慧通的死,而查到钟山寺的龌蹉。”
杜九言大声道:“百年古刹,无数的信徒给你们奉上香火,朝廷每年拨款养着你们,不是让你们躲在庙里喝酒吃肉,做一个花和尚!”
“你们如此,对得起你们的信徒,对得起养着你们的朝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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