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先生到牢房之中,找来牢头吩咐了两句。
牢头脸色一变,“先生,这真是大人吩咐的吗?这……这可是要杀头的。”
死囚都是重刑犯,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能逃出来?
最重要的,吴文钧针对的是桂王,要是桂王在大理寺的牢房里有个三长两短……
前者他必死,后者,连他家人也保不住了。
“大人保你家人不死,你的子孙会有此生都用不完的金银,你想想,这个事还不值得你卖命?”谭先生道。
牢头浑身发抖,看着谭先生。只要吴文钧开口了,那么就注定了他已经没有选择的权力了。
无论做不做,他的命都是保不住了。
好一会儿他点了头,“劳驾谭先生告诉大人,我的家人就拜托大人了。”
他说着,转身往深处走去。
谭先生看着桂王被关押的方向,冷笑了笑,转身快步出去。
回到房内,两人一边喝茶一边等消息,可足足一刻钟过去了,后衙不但没有暴动传来,甚至连个脚步声都没有。
“吴大人,”休堂的时间到了,廖征过来喊道:“时间差不多了,可否开始了?”
吴文钧强撑着,含笑道:“好,这就来。”
“大人,”谭先生扶着他,“您的腿是不是疼起来了?”
吴文钧扶住谭先生,他的眼皮子直跳,感觉很不好。
可是一时间又说不出哪里不好。
不过,杜九言能证卞文清的清白,但是一定没有能力,查清整个案件。
这么短的时间,她做不到。
而且,这么多天,他一直派人跟着她,她除了查卞文清以外,根本没有做别的事。
吴文钧出去,重新在公堂上坐下来。
杜九言依旧立在公堂之中,满面自信地看着他,冲着他扬眉一笑,挑衅又张扬。
这个案件,桂王很重视,不可能任由吴文钧颠倒黑白。
所以,一早她就去了宫中,和赵煜说了她的想法,赵煜没有说话,只给她写了这一份手谕。
“升堂!”吴文钧盯着杜九言,道:“带钱羽和毛文渊。”
这个案件中,只有毛文渊和钱羽没有定罪了。
“大人,”杜九言道:“不如,将所有人都带上来吧,都是一个案件,何必分前后顺序。”
吴文钧道:“杜先生的意思,是要连田卯等人一起辩讼?那是有罪还是无罪呢?”
“本官可是记得,这个案件在邵阳的时候,就是你查证的,难道你现在要推翻所有?”
杜九言拱手道:“大人误会了,辩讼能做被告当然也能做原告。”
吴文钧似笑非笑,道:“来人,将田卯和黄觉等人一并带上来。”
她就要看看,她站在这里能做出什么事情来。
堂下,一杯热茶变凉,任延辉让自己的常随去重新换了一杯,他再次端在手中暖着,面色淡淡的露着欣赏和期待,比对面的鲁章之都要从容几分。
所有人被带上来,田卯、黄觉、两个账房以及听从黄觉之命杀人的杀手,然后再是京中牵涉的朝廷官员,钱羽和毛文渊。
“案情的始末,我从一开始给各位阐述一遍。”杜九言拱手,和众人含笑道:“宝庆府邵阳县下河镇,镇中有百姓两千户,人口六千四百余。”
“全镇人吃水,靠的就是门前的资江,资江水流入洞庭,两岸风景秀美,欢迎大家做客邵阳。”她说着,四处行礼,“邵阳民风淳朴百姓热情,欢迎四方来客。”
大家都笑了起来,外面有人喊道:“杜先生,我们有机会一定去邵阳看看。”
杜九言拱手道谢。
“杜九言,公堂之上岂容你儿戏!”吴文钧愠怒道。
杜九言颔首,“大人,学生并非儿戏,只是将背景给各位说一说,以免不清楚的人,听不懂。”
“顺天五年,邵阳连绵阴雨近二十天,江中水位疯涨,水位漫过圩坝,两岸百姓自发上圩埂挑土加高加固。那一年在百姓的齐心协力之下,下河镇度过了这一次危机。”
“于是,当年年底,邵阳县令毛文渊,递交了奏疏,请求朝廷拨款一百二十万两,经过几个月的审核定夺后,户部批复六十万。”杜九言走到毛文渊面前,“毛大人,您和学生虽不曾见过,但学生对您早已听过无数遍,在邵阳关于您的传说一直没有断过啊。”
毛文渊抬头看了一眼杜九言,淡淡地道:“本官离任早了些,否则杜先生也不用一直听老夫的传说了。”
“无妨,晚点认识对你好。”杜九言道:“当时工部批款六十万,钱是直接送到县衙请您点收,还是到宝庆府呢?”
毛文渊回道:“当时钱款直接到邵阳县,没有再多经过一道宝庆府衙的手续。”
“六十万,您都拿到了吗?”杜九言问道。
毛文渊知道杜九言要问什么,他低沉着声音,道:“只拿到了一半,剩下的在户部压着,直到本官任期结束都不曾见到。”
杜九言颔首,“也就是说,您提交了一百二十万修堤坝款项的申请,批复了您六十万两,而最后经过您手的,其实是三十万两,对吗?”
毛文渊颔首。
她杜九言行礼道谢,起身目光扫视一圈,道:“那么,本次邵阳堤坝的案件,前后历时四年,而四年前的六十万两,又被分作了两份,一份三十万留在户部,暂时不表。”
“先来说一说,这真正到邵阳县衙的三十万修堤坝的钱。”
杜九言走了几步,停下来道:“堤坝从上河镇,到下河镇约有五里之长,两面修就是十里。十里之长用银需要多少呢?”
毛文渊抬头看了一眼吴文钧,又飞快低下头。
鲁章之眉头微蹙,看向杜九言,很怕她会真的报出一个极低的数字……一旦说了,她就会得罪无数的人。
上河镇的河坝是上河镇的,贪了就查,别处的事是别处的,想查当然也可以。
但不能无的放矢。
这道理显而易见,因为大周多少个堤坝,多少位外放的官员做过这件事,那些人干净吗?不见得。
那些人当时批的款项也没有虚报?当然有。
一个工程上下打点的钱数,很有可能比这个工程本身要花费的钱数和心力更多,可这又能怎么办?便是他鲁章之一直致力于此想要改变,但也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一个不慎,很有可能会引起众怒,到时候不管他是谁,都会是万劫不复。
这世上任何事都不可能只有一个解决的方法,走直道披荆斩棘一身伤痛,容易。难的是走弯路,既保全自己又能达成目标。
要的是结果,并非过程。
所以,此刻他担忧地看着杜九言。
“应该要用多少钱?不知道!”杜九言笑了起来,她在路上就让田卯算过,十里堤坝认真做一两不贪,十万两足够,但是说这些有什么意思?你说不贪就不贪了?
做不到的。
既然做不到,何必去提,她才不会傻到冲锋陷阵,为赵家江山死而后已。
“但是我们知道的是,在这个十里堤坝的修葺过程中,用去了多少银子。”杜九言看向钱道安,钱道安已经从他提着的包袱里,拿出了他早就准备的账目,杜九言接过来,给众人展示,“这是邵阳县衙记录的账目,三十万最后全部花完了,邵阳县衙最后还贴了三百两作为最后工匠结账的工银。”
“是这样吗?”杜九言问田卯。
田卯垂着头,回道:“账面上确实如此。”
“账面如此,但实际是什么呢?”杜九言道:“实际是,那一年在整个堤坝上,总共用处去银两只有十五万。”
“六十万,对半之后再对半,最后用在堤坝上的是十五万。”杜九言道:“十五万买了什么?”
杜九言看着田卯。
“装着石块和泥巴的铁皮铁锭,并不规整的碎石以及存放后已有腐烂作低价处理的木材。”田卯低声道。
所有人倒抽了一口冷气,用这些东西修堤坝,那不就跟纸糊的差不多,居然还用了十五万?五万都用不了吧。
杜九言示意大家稍安勿躁,接着又道:“好的。买这些东西是谁的主意,你吗?”
“杜先生说笑了,我不过一个漕官,没有人首肯,我、我也不敢!”田卯道。
杜九言又看着黄觉,黄觉也低头回道:“田大人不能拍板,小人就更加没有资格了。”
“那是谁,谁给你们默许的,同意你们以次充好,糊弄朝廷拿百姓的性命当儿戏呢?”
田卯就看着毛文渊,“邵阳的堤坝,自然是当时身为邵阳县令的毛大人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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