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要入西夏, 那事情宜早不宜迟。不过三日, 李无忌便将一应事物打点妥当,由风秋为使臣, 陆小凤随行,一并前往西夏。
风秋对此颇有疑义,她问道“不再另派一位正使,单只是我吗, 以我对你的了解,你不会放着西夏毫无作为。你该是想要与西夏缔结新约, 阻止他们与辽或女真诸部结盟。这活我可做不好,你得另配正使才行。”
风秋虽然开玩笑请陆小凤帮忙,但两国外交这样的事情, 显然超乎她与陆小凤的能力。专业的事得交给专业的人来办, 风秋相信李无忌让她跟着一起去,更多的还是帮她的忙,让她好去找西门吹雪。
至于他给陆小凤开出的条件, 嗐, 现成的劳动力自己撞上来,谁不用谁傻。
对于风秋的猜测,李无忌非常痛快的承认了。他道“是这样没错, 只是你不是急着去找朋友吗, 若是带了大队人马,你行走不便。所以我选了折中的办法。”
李无忌在给风秋的地图上画了一个圈“在平夏城,会有真正的岁赐队伍和你们接应。”说着, 李无忌竟然还笑了一笑,他说“这个人你应该也很熟悉,若你们行动突兀了些,我相信他也有能力摆平西夏王室。”
风秋闻言自然以为李无忌说的是她认识的朋友,她想了好一大圈了,也没找到几个够格出使西夏的,只能玩笑道“总不能是我大哥哥吧你能把他放出来帮我”
李无忌直道“你想的也太好了些。”
他向风秋弯了弯眼,温声道“是神通侯。”
风秋闻言点了点头“哦,神通侯。”
下一刻她睁大了眼睛“神通侯”
神通侯,方应看。这个混乱的世界里,他是方巨侠的义子,子替父封,大约也就是在风秋去前线的那段时间,被朝廷封了神通侯的爵位。风秋当时听到这个消息,也不是没有担心过。毕竟在她了解的故事里,方应看也不是什么好人,对他而言家国节义都是可以轻易抛弃的东西,比起盛世太平,他更在乎自己是不是足够盛,又是不是足够荣。
如果说白愁飞是一只野心勃勃的狼,那方应看可就是条更为可恶的饿虎了。他明明是方巨侠的义子,只要有利可图、背信弃义之事做得是信手拈来。在他一生数不清的“事迹”里,勾结蔡相已经是件微末的不能再微末的小事了,他真正令人感到不耻、匪夷的,是他作为汉人,作为当朝厚待的子民,竟然勾结金人,只为名利。
不过当时大李已立于朝堂,更因蔡京的阴谋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方应看的“有桥集团”发展也因漕帮与盐帮,甚至是江花二家的存在,远没有做到像原故事里把控家国命脉的地步,风秋也就没有太过去在意,毕竟大李都说“是小事。”
神通侯受封后便离京了,风秋与他也没见过。加上后来诸事繁多,风秋自己也就把这位神通侯忘在了脑后,如今大李主动提起了这么一号人物,还要他去出使西夏,风秋不得不和大李确认一遍。
她用眼神无声质问,同时道“我再和你核对一下,这个神通侯,是方应看不是方任侠是吧”
然而大李却笑眯眯道“对,就是方应看。”
风秋“”
风秋“你认真的你知道方应看这个人无信无义,一切利益为先的吧”
李无忌道“就是因为他利益为先,所以在现今的局面下,他也成了可以争取的力量。这世上但凡野心勃勃者,无一例外都想名利双收。与女真合作无疑与虎谋皮,与辽相通弊大于利,若是这时有个人给他一条名利双收的新路方应看是个极懂得审时度势的聪明人,他一项只会选对自己最有利的。”
李无忌说的婉转,但风秋依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今时不同往日,如今朝中政治清明,内外一心复军,在这样的情势下,方应看若是仍选择与敌国合作来获取利益,那便是和李无忌作对,与当朝作对。他毕竟还活在京中做的是神通侯,而女真也还未灭辽,未到气焰啸天的时候。在这种情形下,不选李无忌,选择远隔千里去寻完颜氏,反倒不是野心勃勃又极耐得住性子的“小侯爷”了。
方应看这个人比白愁飞可怕也正是可怕在这里,他永远只有在胜券在握的时候,才会流露出自己真实的一面,论起趋利避害与隐忍不发,怕是李无忌都要略逊他一筹。也正是因为如此,只要李无忌比他强,只要当朝的能给他的远超他背叛当朝能得到的,这个人就能成为最好不过的帮手。
只要大家利益一致,多么简单。
风秋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方应看还是太危险了,你可以用利诱使他为你联结西夏,他也一样可以利用西夏作为跳板。这种人的胃口是喂不饱的,终有一天他会为了更高的利益背叛你,甚至与你为敌。”
李无忌无甚所谓道“只要他要的还是这个国家就行。”
他笑着对方风秋说“李乾顺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对象,与其在西夏这贫瘠的土地上寻求权利,倒不如借西夏一事赢得今上亲眼,将我击败。”
年轻的尚书微微张开手,神态轻松“中原沃土,紫禁之巅,这些东西哪一样不比辽好,不比女真要好他只是不愿意选烂摊子,择利趋之。若是有锦绣山河等着他拿取,那他自然不会放过。”
风秋盯着李无忌,慢声道“不错,与其和你作对,现在就被当成个靶子打,倒不如顺着你的意思往下,将你当做踏板一击冲天。若是当朝能重复辉煌,他当然更愿意在这儿做个实权王爷。”
“只是大李,一旦他觉得时机成熟,他不会念着是你曾经给他机会,他只会反咬你一口。”
李无忌漫不经心道“那也要他有着机会。”说着,他甚至还笑了起来“你不是会保护我的吗”
风秋我保护你你就随便作死的吗
风秋想了想,最后也只能说“我请师父将王小石借你一段时间吧。”
李无忌闻言挺高兴的,拊掌道“王小石,好啊,我见过血河红袖了,也挺想看看挽留剑的。”
风秋“”行吧,你连皇帝都敢换的,用个方应看当免费劳动力又算什么呢
是我狭隘了
于是风秋告辞。
她临行前杨无邪还挺不放心,但一听说李无忌选的正使是方应看,居然立刻就放心了。这让风秋意识到刚刚受封不久的方应看伪装做的是有多好,连白楼楼主都不看出半点儿他的本性。
这也是方应看厉害的地方,直到他拔刀前,谁又会认为这个俊美率真的青年居然真的会杀人呢
风秋告诉陆小凤潼关等着的人是方应看,陆小凤也对这位方小侯爷抱有善意。风秋只得委婉提醒他,方应看未必是表面上显出的这般无辜纯良。
陆小凤道“这是自然,若是一个人能在短短两年内,就收归了江湖众多一流高手做护院。那无论这人表象如何,我都是不信他当真纯良无辜。”
风秋倒是有些讶异了,但陆小凤只是笑了笑。他对风秋说“终归我们的目的只是去找西门吹雪,也无需与方小侯爷深交,他有他的事情要做,我们各行其是”
风秋闻言笑了,她点头道“你说的也是。只是西夏国事毕竟关系到大李,我还是得多看一眼。”
陆小凤并不反对风秋的建议,他说“这是自然”
末了,陆小凤又笑了起来,他打趣道“不管这位方小侯爷有多少城府,只需我们寻到了西门吹雪。只要西门还有力气拔剑,那这位小侯爷就算有万千心肠,也没什么好怕的。”
风秋想了想,觉得也对,她笑道“也是,反正遇上了西门吹雪,都是一剑的事。他才懒得管你是非黑白”
和风秋一起背着说西门吹雪坏话,陆小凤乐得哈哈大笑。
两人倒是每一人真觉得西门吹雪会死在西夏了,也就这么一路趁着西门不再,互相抓着吐槽他的种种行为,快快乐乐地带着一队轻骑兵,比预计更早的到了潼关。
潼关近秦岭,气候与京中有些诧异。好在两人都是走南闯北惯了的,也没什么太多的不习惯,只是风尘仆仆,都想要先休息。因他们提前到了,方应看并不在驿馆里。岁赐队伍中的随行官员解释说方应看受潼关守将邀请,赴宴去了。
风秋觉得到没必要去打扰方应看交际人脉,免得反被惦记上。她同驿馆的官员交代了几句话,便和陆小凤先去休息了。
陆小凤这人比她要更会享受。既然已经到了潼关,他自然也要寻自己相好的朋友喝一杯,他自己去还不够,偏要再诱惑风秋。
陆小凤道“我朋友家的乐伎唱曲可是一绝,你确定不去吗”
吃了一路风沙的风秋犹豫了不过一秒“我去。”
但风秋作为副使,来都来了,也不好转头又走。两人便偷偷摸摸地翻窗跑了,也不管如果方应看提前回来找不到人会有什么反应。
陆小凤的朋友在潼关也算是个小官。只是他比起做官,显然还是对书画乐舞更敢兴趣一些。陆小凤来的突兀,他竟也不觉得烦恼,笑眯眯地就向陆小凤招呼着,拿了琵琶接着弹奏先前的曲子,弹完还要问陆小凤好不好听。
陆小凤哈哈笑道“曲子先不急,我先给你介绍位新朋友。”
他将风秋介绍给了这位郑姓官员“金风细雨楼的少楼主,神侯府的江枫。”
风秋向这位郑官拱手道“在下江枫。”
她垂眸等了好一会儿,却也不见这位官员有所反应,不得有些疑惑的抬眸。她刚一动,只听这位郑官手中的琵琶发出一声尖锐的声音他的手指无意蜷起,扯动了琵琶的弦
这一声弦音正将他自己惊醒,他手忙脚乱地将琵琶放去了一边,又连忙跌撞起身向风秋回礼。
等这里回了,他方才结结巴巴地瞧着风秋窘道“在下,在下郑越,敢、敢问姑娘芳名”
风秋“”不是刚说过两遍
她下意识看向陆小凤,陆小凤像是早知道如此,叹了口气,对她无声道我这朋友就这点毛病,你担待一下,有乐伎。
风秋只好再说一遍“在下江枫。”
“啊,是江姑娘。”郑越窘迫地手都缩了回去,又对她抱歉道“我不太涉足江湖,很多事情都不了解,如果有冒犯的地方,还希望江姑娘见谅。”
风秋“不会不会。”
郑越又想说什么,可又不知道说什么,竟然就这么站着,眼巴巴地瞧着风秋了。
风秋越发茫然。
陆小凤却没有半点意外,他算了算时间,对郑越笑道“如何愿赌服输了吗”
郑越这才缓过神,他一边看着风秋,一边对陆小凤颔首道“服了,你要的那副洛神图我给你了”
风秋“”
风秋一双锐眼直刺陆小凤。
陆小凤知道到了这会儿不说也不行,他揉了揉鼻子说“是这样,先前我来潼关的时候,和我这位朋友打过赌。我说我有个朋友,比他见过所有的女人都漂亮,他不信”
风秋顺口接道“你们就打了个赌,现在你顺便就把这赌给赢了对吧”
陆小凤尴尬的又揉了揉鼻子“那图我赢过来,也是打算送西门吹雪的。”
风秋有些惊讶“送西门吹雪”
陆小凤说“你不觉得他的审美很没有救吗”
风秋了然“你想用洛神图试探他对女”
陆小凤咳了一声,说道“话不用说的那么直接。”他瞧着风秋眼神闪烁,意味深长“我也只是有点好奇。”
风秋想了想这人送礼都送匕首,陆小凤的担心不无道理。
更重要的是,她看热闹不嫌事大。她也想知道西门吹雪收到一副“洛神图”会是什么反应,立刻也就不气了,兴致勃勃地和陆小凤一起等着郑越将图取出来。
郑越道“图我可以给,但我也有请求。”
他看着风秋说“我能不能给姑娘也画一幅小像。”
风秋婉拒道“我为人浮躁,怕是耐不住画像的时间,这就不必了。”
郑越急道“只是小像,用不了多少工夫”他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又对陆小凤道“陆小凤,你先前不是托我寻人吗我有个西夏的朋友,可以帮你们在西夏寻人,你替我向这位姑娘说说,我把他的名字给你们”
风秋闻言眸光微微一亮。陆小凤看了看郑越,也知道自己的朋友除了乐伎,最喜欢的就是画仕女像。他犹豫了一会儿,对风秋说“如果画像归你,你愿意匀他一盏茶的功夫吗”
风秋看了看陆小凤,又看了看目光清明的郑越,说道“有乐伎唱歌的话,也不是不行”
郑越立刻拍手叫人。
一袭男装的风秋依靠在软榻上,眼前是羽衣飘摇,耳畔是乐伎轻歌,手里端着的还是西域才有的葡萄酒,立刻就明白了为什么到潼关,陆小凤就一定要来找这个朋友。
郑越实在是太会享受生活了。
陆小凤对风秋解释道“郑越的祖上是河西节度使,代代行商,累积下的财富虽不扎眼,但若要细论起来,珠光宝气阁都未必有他一半的富有。若非郑越对经商毫无兴趣,在秦岭关外这片地区,他可能就是江花二家最大的竞争对手。”
风秋看了看杯中的葡萄酒,诚实道“说实话,我家的生意还没能做去回鹘龟兹呢。”
陆小凤道“所以若是西夏再往下走”
风秋眼神闪烁,表示她知道陆小凤的意思。西门吹雪进了西夏,却也不代表他真就在西夏了。西夏之下就是回鹘吐蕃,比起集中统治的西夏,回鹘和吐蕃显然要乱的多。江湖势力未必能在西夏掀起多大风浪,在回鹘和吐蕃则截然不同。
最重要的,最近在江湖声名渐显的石观音风秋目前的据点就在回鹘吐蕃一块,与他同样在这片区域的实力,还有中原讳莫如深的西方魔教。
想到一切有可能的势力,两人都沉默了下来。
郑越却无忧无虑,如他答应风秋的一样,在第三支舞跳完前,画完了小像。
他对自己画的十分满意,风秋接过他的画,见他竟然真画了个男装的自己倚在塌边饮酒。这个郑越竟然是个写实派。而郑越也守诺,依约将画送给了风秋。
郑越还道“如果哪一天,姑娘想要画像了,还请务必前来寻我。或者你给我个信,我亲自去也是行的”
陆小凤闻言,好意提醒“你是潼关的主簿吧,贸然离任可不太妥当。”
郑越似是这会儿才想起来自己还是个小官,他也爽快,直接说“届时辞官便是”
风秋想想“也对。”
陆小凤“”我当年请你去给薛冰画像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郑越好客,原本两人该在郑越处用过晚膳再离,但军中守将宴请贵客,请潼关诸员作陪。郑越官虽不大,但家族在潼关颇有影响力,自在宴请名单之中。他原不想去,但又不方便得罪守将,只得同风秋两人请罪,千叮万嘱两人从西夏回来了,一定要再往做客。
陆小凤我看你不是想让我来,你只是想再画一次江枫。
风秋这会儿倒是还挺喜欢郑越了。郑越这人瞧着胡闹,但为人却是赤城单纯。她应允了下来,郑越方才欢欣鼓舞地走了。
风秋目送郑越离开,对陆小凤道“你觉得守将在宴请谁”
陆小凤摸了摸胡子“小侯爷吧。”
风秋道“那方应看应该晚上是回不来的。”
陆小凤顺便接口“我们不如也去喝酒,你等我从郑越这儿再搬一坛葡萄酒走。”
风秋接口“我正巧有两个琉璃杯子,咱们去潼关的孤烟楼。”
陆小凤惊讶“你还知道孤烟楼”
风秋笑了声,她看向陆小凤不说话。
陆小凤惊极了“你家连乐坊都开了”
风秋“嗐,这话说的,扬州乐伎的水平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开个乐坊有哪里奇怪了走,我记得我以前来潼关的时候,是收到一套琉璃杯搁那儿的”
于是到了潼关的第一日。
方应看虽知风秋他们到了,但出于他的计划,他在将军府中吃宴,便没有去见这两人。
而风秋和陆小凤呢,巴不得方应看晚出现些,让他们暂时不用进使臣的笼子,两人也高高兴兴去吃酒了。
唯有一件事出了些意外。
陆小凤喝多了,风秋不得不将他暂时扔在孤烟楼,她则一个人慢悠悠地往驿馆走。
风秋喝的也不算少,眼眸虽然瞧着清亮,但脸颊早已泛出了红晕。
此时已是深夜,周遭只有打更人的声音,她骑马走在空无一人的路上慢悠悠,因着酒意倒也不觉得冷。
只是就在她行至拐角,一匹雪白骏马从街角猛然跃出,主人在夜间策马扬鞭,显然也是从未想到这会儿拐角还会有人打马而来
风秋已在第一时间勒马相避,只是马虽避开,但仍受了惊。
她的这匹马本就是驿馆的普通红枣马,一惊之下,更是不受风秋控制地拔蹄狂奔。风秋的酒意在这刻醒了个干净,她连忙勒马训停,但受惊的马哪有那么容易停下
就在风秋庆幸还好这会儿是夜里,街上无人的时候,她忽听得一声叫喊,只见那闯祸的行人已下了马,正对她道
“小兄弟,你别动”
风秋我不动等着被摔
她施以巧劲,双腿夹紧了马腹。驯马这点小事,她还不是江枫的时候就熟的不能再熟了。退一万步,里飞沙她搞不定,她还搞不定一匹红枣马
那行人见风秋仍在马上,以为她是听了自己的劝,当下足间一点,从白马背上跃起,伸出的手便要从红马的背上爪下风秋
可风秋呢
她勒停了马。
锦袍的青年的手抓了空,顺力一个侧翻落在了风秋的旁边。
一双黑眸在月色下微闪,他抬眸瞧见了风秋。
风秋一袭劲装,但从装扮来看,倒是要比这锦袍的青年瞧着更像个“小兄弟”。风秋一手安抚着马,一边顺便去瞧了眼这惊马的罪魁祸首。
来人锦袍玉冠,姿容俊美,一双黑眸眼角上挑,含笑的唇角无端生出三分情意。此刻他已瞧清了风秋,眼中的艳色一闪而过,在这夜色中弯起唇角笑道“原是位小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方应看比起原著要洗白一丢丢,毕竟有大李在,以他的本性,很多事情就不会去做了。所以可能人设还要偏一点逆水寒里的方应看。
昨天评论好少哦呜呜呜呜,不过和大家说一句,那位读者朋友说她车在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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