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蓉盯着帕子上的手印,手指绕着锦帕,拧得道道青紫。
暮青忽然屈指往她肘间一弹,陈蓉顿觉手臂麻软,正心惊无力,暮青抓着她的手便往铺在托盘里的手帕上一按!
陈蓉啊的一声,声音惨极,不似人声,闻者头皮发麻,见她撞向暮青,托盘啪的落地,她也跌坐在地,盯着那染血的帕子不住后退。
陈蓉如此抗拒,即便方才没看清她的手与那手印相不相合的人,也都看出了她嫌疑甚大。
暮青看着陈蓉,摇头道:“此案根本就不是盛京城里的凶徒作案,也不是姚府中人作案,不过是一桩稚嫩的模仿杀人和拙劣的栽赃嫁祸!”
陈蓉跌坐在地,仰头看着暮青。
“盛京城里的那两桩案子,死者的血被放干,四肢都被卸了下来。如果这个案情的消息准确,那么你模仿杀人的第一个破绽就是血没放干,因为你不知道人一死血液循环就会停止,所以你先用石头砸死了郑青然,将她移尸进马车里之后才放血割筋。你以为这样便能放干她的血,殊不知在血流干之前,尸体的血液就会凝固,尸身上就会出现尸斑。”
“你模仿杀人的第二个破绽是你只卸了郑青然的双臂,而没有卸掉她的双腿。我想不是你不想,而是你办不到,因为暴力导致胯骨脱臼是一件需要力气和技术的事,你两样都欠缺。”
“你模仿杀人的第三个破绽是凶器,我虽然没看过盛京城里那两桩案子的犯罪现场,但是可以想象得出,凶手先想办法迷晕了她们,随后将人割腕放血,让他选中的女子在昏迷中流干血,不知痛苦地死去后,又将女尸摆成了布偶的模样,这些都说明凶手享受着一种变态的温柔感,诠释他所谓的美学。这类凶手多是完美主义者,他选的凶器一定很锋利,绝不会允许刀太钝,割坏了美丽的布偶。而你用的却是一块碎琉璃,太不讲究,怎么说呢?如果站在那个凶手的角度,你的布偶太丑!”
“这三个破绽足以证明这是一起模仿杀人案,手法不够成熟。但如果说你模仿杀人的手法稚嫩的话,栽赃嫁祸的手法就是拙劣了!你受邀来相府的庄子里,身上必不能带兵刃,所以你就随手摸了一块打碎的青碧琉璃盏,这是你做的第一件蠢事。”
“第二件事是你用来砸死郑青然的石头不是随手抛在一旁,而是整齐地摆在树下,两块石头有血渍的那面都是朝下。我猜你如此做是因为你料定郑青然死在姚府的马车里,郑广齐必定会命人搜查姚府内外,等人进了林中搜查时,看见郑青然遗落在树下的帕子,自然就会发现那两块石头。石头朝下放着,血迹不至于被雨水冲刷干净,如此一来,带血的凶器便找到了,而凶器出现在姚府外的林子里,会加重郑广齐对姚蕙青的怀疑。可是你就没发现,如此摆放太过刻意?”
“第三件事,也是你干得最蠢的一件事就是那条帕子。你怕那两块石头摆放在树下不会惹人注意,所以你还想增加些罪证,杀人之后就把郑青然的帕子拿出来在头上的伤口处沾了沾血,可是你忘了,那时下着雨,石头已被淋湿,在你抱起那块石头杀人时,你的手就已脏污,抓帕子岂能不留下手印?!聪明反被聪明误,害人到头终害己,说的就是你这种人!”
暮青一口气将此案的疑点通通说清,陈蓉听得早已傻愣,花厅里鸦雀无声。
暮青却还有话说,“哦,对了,今夜死的不止是郑青然,还有她身边的丫头。杀人的也不止你一人,应该还有你身边的婆子。”
郑青然走时是酉时末,那是天还没下雨,相府的庄子离姚府的只隔了一片果林,这么近的路她应该没有坐轿,而是徒步去的。但她不可能独自出去,身边少说也会带个下人,所以她当时判断至少还有一具尸体。今夜来到相府的庄子后,见花厅里的小姐们身后皆有一个婆子一个丫鬟,郑青然身边应该也是如此。她的婆子留在庄子里,陪她去姚府的应该是个丫鬟,而陈蓉的丫鬟今夜在后园引开守门的小厮,陪陈蓉出去的应是她的婆子。
暮青看向陈蓉的婆子,那婆子噗通跪倒,磕头道:“都督明鉴,此事都是奴婢做的,与小姐无关!”
“哦。”对那婆子牺牲自己救主的行为,暮青反应很冷淡,“那你倒是说说看,你是如何手拿两块石头,同时砸死两个人的?”
“奴婢、奴婢……奴婢是一手抓着一块的!”
“哦。”暮青的反应依旧冷淡,却忽然道,“来人!去寻两块石头来,约莫五市斤。”
侍卫得令而去,山路上寻块石头实属易事,侍卫去而复返时抱着块石头回来放到了婆子面前,暮青淡淡看着婆子,道:“你一手抓起来给我看看。”
那婆子却久未动手,那石头的大小,一只手根本就抓不起来,更别提抓起后抡胳膊砸人了。
谎言不攻自破,婆子慌忙改口,“不是不是,奴婢糊涂了,记错了!奴婢是、是……是双手捧起这石头,先砸死了郑小姐,再砸死了她的丫头。”
“哦。”暮青点了点头,“你一个人砸死了两人?”
“正是!”
“所以你准备了两块石头,一人用一块,砸死一人,放下一块,抱起另一块来再砸死一人?”
“……”
此事不合常理,任谁都听得出来,元钰不想再听这婆子胡搅蛮缠,唤来侍卫吩咐道:“把这满口谎话的婆子给我绑了!还有她家小姐和那丫头,连带这小厮也给我绑了!待郑广齐来了,让他把人带回去审吧!”
侍卫得令便进来绑人,陈蓉的婆子、丫鬟和后园守门的小厮慌忙磕头求饶,陈蓉坐在地上,似已傻了。
陈宛指着她问:“你究竟为何做下这等丧心病狂之事?你寄住在侯府,外头已知侯府还管你们一家的死活,你爹早晚能起复!再过些日子,你的亲事许就有着落了,究竟为何要做下此事?”
陈蓉有气无力地笑了笑,仰头看着陈宛,满脸的厌恶嘲讽,“你是定远侯之女,自小受宠,哪知爹爹遭贬之痛?哪日伯父也被罚去养马,你成了人人嘲笑的养马官之女,你就不这样说了。收起你那高高在上的嘴脸,我看着就恶心!”
“你!”陈宛气得脸色发白,直抚心口。
婆子丫鬟忙扶住她连声哄劝,婆子斥道:“三小姐,你怎可辱骂长姐?”
陈蓉扫向那婆子,目光含恨,“三小姐?你们这些奴才都是狗仗人势的,何时把我当做主子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嘴上喊我三小姐,背地里拿什么眼神看我,拿什么闲话说我!我爹也是嫡出,不过是出生时难产,险些害死母亲,祖母不喜他,早早的就让他在外建府独居了,你们就把我们一家子当成外人,让我们回府不过是可怜施舍,何时待我们热络过?我和我娘哪天不听一耳朵明嘲暗讽的酸话?”
婆子语塞,陈宛羞怒难当,戴着薄纱都能瞧出脸色通红。
这时,侍卫已将三个下人绑了,拿着绳子便去绑陈蓉,刚碰到她,她便如同受惊之鸟般大喊:“别碰我!”
侍卫被她喝斥得一愣,怔愣间,陈蓉狼狈回身,朝上首跪爬了几步,砰砰磕头,喊道:“郡主!郡主救我!我这可都是为了郡主!”
此话如一道惊雷,落在花厅众人耳中,炸得人脑中嗡的一响!
元钰回头看向宁昭,懵然难醒,“……宁姐姐?”
宁昭面色煞白,迎着众小姐的目光,眸底渐生惊怒,指着陈蓉道:“胡说什么!”
陈蓉一愣,她已杀了人,事情败露,后果自知,此时宁昭便是她的救命稻草,抓住了岂有放手之理,她愣了愣便说道:“郡主难道忘了午后之事?我除掉郑青然和姚蕙青,帮您出口气,您帮我爹在太皇太后面前美言几句,让他早日起复!您都忘了?”
“放肆!胡言!”宁昭还未开口,她的婆子便怒斥陈蓉,并对元钰福了福身,禀道,“小姐,陈小姐说的不错,她午后是求见过郡主,话里拐弯抹角地称她知道郡主为何恹气难消,还说您不解郡主之愁,明知郑青然曾狐媚侯爷,还邀她来庄子里给郡主添堵,如今连姚小姐也来了山上,郡主在这庄子里住着,怎能心气儿通畅?”
元钰听了气得直哆嗦,她受不得指摘诬蔑,当场怒道:“我不解宁姐姐之愁?此番出来之前,我列的单子专门给宁姐姐瞧过,她为何没划掉郑青然,为何邀郑青然同来庄子上,可需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说说?”
她知道郑青然的那些狐媚心思,那天本不想把她的名字列进单子里,只是玩心大起,故意写了进去,把笔塞给宁姐姐,要她划人。她知道宁姐姐是因为哥哥闷闷不乐,所以想看着她把人划了,好笑话她吃醋。她想着,一番笑闹,总能散散她心中积郁,让她心情好些。
她本是一番好意,可没想到宁姐姐没划。
宁姐姐说,郑广齐任了十年盛京府尹,常瞧人脸色办差,很是不易。盛京城里无小事,她们如若孤立郑青然,同僚日后必定挤兑郑广齐。他管着一城百姓,公务杂多,在任十年未犯过大错,算是个勤恳踏实之臣,不可欺之太过!
宁姐姐如此识大体,她那日还佩服来着,怎么到了别人眼里就成了她不体恤宁姐姐了?
背后论人是非者,合该拔舌!
宁昭的婆子见元钰恼了,忙笑着哄她,“可不是吗?别人不知小姐的赤子之心,郡主和您相识多年,怎能不知?郡主当时便斥责了陈小姐,不欲再与她多言,哪知她竟跪在郡主面前哭诉了起来,哭她在定远侯府饱受讥讽,哭下人都敢欺她,郡主心善,瞧她哭得可怜,便好言安慰了几句。她便一副感激之态,称今后忠于郡主绝无二心,凡是让郡主不快之辈,她必视之为敌,为郡主排解忧愁,还望郡主念在她一片忠心的份儿上,在太皇太后跟前儿美言几句,让她爹早日起复。这等事,郡主怎会应她?念她也算孝女,郡主便冷淡地斥了她几句让她走了。哪知她没听进去,自作主张地犯下这等天理不容之罪!”
宁昭的婆子一脸坦然之态,说的话不似有假,说罢便问陈蓉,“奴婢敢一五一十地把你和郡主说的话公之于众,你可敢一五一十地说,郡主究竟答应你了没?”
陈蓉懵了。
“你敢昧着良心说郡主没劝过你?敢说这不是你揣测过度,急于为父求官而一厢情愿地杀人嫁祸?”婆子逼问。
陈蓉听着,身软如泥,心乱如麻。
对!郡主是没有亲口答应,可是、可是……
她发誓效忠之时,她分明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她生在侯门之家,虽长在侯府之外,可察人脸色揣度心意是自幼就耳濡目染的。身在高位之人,惯于嘴上说着一套,心里想着另一套,有时只是一个眼神,会意了便去办事,称了人的心思便可领赏,在内宅里生存的人都懂。
她一门心思地去办事,却忘了事情败露,郡主一句没亲口允过、一句揣测过度便撇得干干净净。
这件事她错就错在没想到元钰会去请江北水师都督来,没想到事情一夜间就败露了,说到底是她蠢,也是时运不济。
见陈蓉无话可说,宁昭的婆子冷笑一声,吩咐侍卫,“还愣着做什么,把她绑了!”
“是!”侍卫拿着绳子便去绑人,刚套到陈蓉身上,便听见暮青出声喝止。
“慢!”
宁昭刚由婆子扶着坐下,听闻此言身子微僵,冷淡地望向暮青。那婆子也提了口气,屏息盯着暮青。
暮青来到陈蓉身边,道:“你知道此案处处针对姚府,查案之人会起疑,觉得姚府不会那么傻,在自家果林里杀人,又在自家马车里杀人藏尸,所以你才模仿作案。如此一来,查案之人便会怀疑是姚府为了脱罪、为了让人以为是盛京城里的凶徒作案而为之。”
此话一出,花厅里的人都愣了。
这是明摆着的,案子已经查清了,凶手、凶器、动机都已经清楚了,为何还要再提这些?
暮青没理众人,只问:“我有一事不明,以你的犯案手法来说,你实在算不上聪明人,可为何在陷害人的事情上,你又变聪明了?”
陈蓉蠢到用青碧琉璃盏的碎片割尸,蠢到把石头和帕子摆得那么刻意,且在帕子上能留下自己的手印,甚至蠢到当众求宁昭郡主庇护,宁昭郡主的一个婆子就能陷她与万劫不复之地。那她为什么能在犯案时聪明得站在办案者的角度考虑,从而想到模仿作案?
这种一会儿蠢,一会儿又聪明的人,实在让她觉得很疑惑。
“说吧,这作案手法是你自己想出来的,还是有谁教你的?”暮青问,她只能这么猜测,最近正有个操纵型高智商的对手在制造凶案。
陈蓉愣住,随即似回忆起了什么,暮青明明看见她目光变了,她却摇了摇头,嘲讽道:“难道世上只有你英睿都督是聪明人,别人就想不出聪明的法子?”
“这世上当然有聪明人,我不是正在问你那个聪明人是谁?”
“我!”
“……”暮青沉默了好半天,才道,“抱歉,从你的行为上,我看不出高智商的特征。”
陈蓉恼羞成怒,面色通红,眼中恨意似已滔天,却咬牙不肯再说了。
暮青淡淡看了她一会儿,吩咐侍卫绑人,抬头对元钰道:“她既然不肯说,那就等盛京府的人来了,让他们去查吧。查查她进来时常出入何处,与何人过从甚密,想必很快就能查得出来。”
陈蓉心如死灰,本由着侍卫绑她,听闻此话忽然抬头,挣扎着便要扑向暮青。
元钰惊住,对侍卫道:“把她给我绑紧些!”
陈蓉一边挣扎一边尖声怒骂,“我都说了是我,你为何还要查?你是不是不把人逼死心里不痛快?她什么错也没有,我们只是玩闹笑谈,她说者无心,我听者有意罢了!你已经查出了凶手,够威风了,为何还要赶尽杀绝?!”
“你说的是谁?”暮青问。她必须查清,那幕后真凶藏得太深,早日查清,朝中才能除一隐患,世上才能少死几人!
陈蓉不肯答,似对十分护着那人,元钰却低呼一声,看向暮青。
暮青抬眼望去,元钰知道?
元钰道:“以往她跟谁走得近我不知道,这几日她倒是常出去,到那边安平侯沈府的庄子里走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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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一开始这案子就没有沈姑娘的身影,乃们是怎么猜出是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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