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不约而同的沉默了,办公室里非常静,静到似乎可以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良久,常晓梅才幽幽的叹了口气,无奈的道:“我突然想起了一句话:走得太快,把自己灵魂甩在了身后。以前我并不理解这句话的含义,今天却忽然懂了,其实,这就是在形容我啊。”
说实话,谢东没理解那句话到底有什么含义,但又不好意思多问,只是笑着说道:“这句话太深奥了,我有点理解不了,不过,刚刚小玉让我给带句话,她说”
话还没等说出口,就被常晓梅打断了:“我不想听,你不用告诉我了。”说完,直接站起了身,收拾下自己东西,也不理睬他,自顾自的朝大门走去,谢东见状,只好站起了身,却听她轻声说道:“我什么也不想听了,只想找个地方歇一下,这么多年,我每天都像个停不下的陀螺,拼命的转着,不管多累,都强迫自己工作,是时候休息下了,让我等一等被甩在身后的灵魂吧,然后再决定我该做什么!”
这句话谢东倒是理解了,他不禁微微叹了口气,默默的跟在常晓梅的身后,两个人出了办公楼,目送常晓梅驾车缓缓离开,这才朝自己的科研办公室走去。
推门一看,所有人都在,郑慧也回来了,只不过办公室里的气氛多少有点压抑。他也不说话,拿起笔来,将昨天挑出来的二十多个药方,全都写在了白板上,然后转回身,笑着对大家说道:“这些药方,都是我师父留下来的,我的药学知识有限,所以,全都原封不动的抄下来,大家研究一下,不过事先声明啊,只许研究,不许尝试,谁要是再二虎吧唧的直接熬了药就往肚子里灌的话,那后果自负,我们概不负责。”
一句话把大家说得都笑了起来,他也微微笑了下,转头问郑慧道:“翟兴怎么样了?”
郑慧道:“应该没什么大事,都能在急诊室里溜达了,医生说,再观察一下午,晚上就可以回家了。我真搞不清楚,他为啥会这么犟,第二个方子里的细辛和伍藜芦的药性,在教科书上都有明确记载的,七十年代,中医研究所的动物实验也证明了其配伍使用的毒性,是完全可以致命的,可他非说方子里的甘草,是专门化解这种毒性的,真不晓得他这药学博士是怎么念下来的,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谢东挠了挠头,也笑着道:“你们都想不明白,我就更不知道了,不过没事就好,大家可以学学他钻研业务的劲儿,千万别学献身精神了,再献身几次,课题估计就要被勒令下马了。”
大家听罢,不由得又笑了,笑过之后,便开始继续研究起药方来,不出谢东所料,没多大一会儿,大家纷纷指出了问题,一共二十二个药方,几乎每个都有这样或者那样的错误,换句话说,这些方子根本就不能用。
真是怪事了,师父为啥要这样做呢?要知道,这仅仅是十分之一啊,《杂病笔记》中,记载了将近200个方子,要是每一个都是错误的话,那师父到底想干什么呢?把这些错误的方子,一笔一划的抄在本子上,留着祸害人吗?好像他也不是这么爱开玩笑的人呀。
众人更是七嘴八舌,争论起来没完,他只是静静的坐在一边,听了整整一下午,也没听出个所以然来,一直到快下班的时候,他才猛然意识到,虽说翟兴有点狂妄,但他还是有两下子的,起码有一定的思路和想法,总比这些人瞎锵锵要强得多。
折腾了一天,晚上刚到家,张力维便打电话过来,说明天早上安排车接他,一起去袁福康家,他并没推辞,直接便答应了。由于明天要起早,所以胡乱吃了点东西便上床休息了。
第二天,他按约定的时间到了小区门口,上了来接他的车,直奔袁家。袁福康在市内有一个独栋别墅,灵堂就设在此处。还没到袁家,他就感觉到了张力维所说的风风光光送最后一程这句话的力度。
参加出殡的豪车,数量多到了惊人的地步,光是加长版的林肯车,就有十多辆,从袁家的别墅门口一直排到了小区大门外,7米多长的庞大车身显得异常扎眼。
其他的豪车更是将小区外的马路都停满了,为了不影响交通,交警大队特意安排了两名交警,专门负责指挥这个路段的交通秩序。
张力维为了显示对结义大哥的深厚情谊,特意宣布维康集团总部放假一天,除了值班人员外,所有员工都必须出席副董事长的葬礼,再加上袁福康的亲朋故旧以及子女的同事朋友,出席人员至少在千人左右,车辆也有将近三百多台。
葬礼的隆重程度令人咂舌,所有人都说袁福康交了一个好朋友,同时也对张力维的重情重义竖起大拇指,唯独谢东冷冷的看着这一切,心中却是说不出来的滋味。
人生如戏、戏如人生!袁福康和张力维,应该都是那个时代的佼佼者,两个人联手,在市场经济的大潮中,让维康迅速崛起,并最终成为一艘闻名全国的医药航母,同时,他们俩也分别在生活中扮演着不同的角色,当人生落幕之际,谁又分得清楚,哪个是真哪个是假呢?也许只有刺向袁福康的那把血淋淋的尖刀,才是最好的答案吧。
遗体告别的时候,谢东被安排到了和张力维一起的第一批人,这里面基本上都是维康的高管或者袁福康的至亲,当着所有人的面,张力维手扶灵柩,失声痛哭,最后几近晕厥,令在场的所有人无不为之动容,说句良心话,亲儿子哭爹,也未必能有这个程度。
如果不是那天躲在地窖里,亲耳听到了袁福康和张力维之间的那些对话,谢东可能真会被感动,至少他会认为,张力维是重情重义之人,可现在,他看着眼前的一切,却只感觉后脊梁冒凉风,身上一个劲发冷,不知道为啥,竟然还有一种恶心的感觉,情不自禁的干呕了几声,却什么也没吐出来。
张力维最后是被手下硬拽出去的,因为他不离开,外面的一千来号人就不能进来向遗体告别。他哭得泣不成声,最后临出门的时候,突然甩开众人,扑通一声跪在了灵前,顿足捶胸、声嘶力竭的喊道:“大哥,老张对不起你啊,你一路走好吧!”
在谢东听来,这句话应该算是发自肺腑吧,于是鼻子一酸,眼泪不由自主的掉了下来。
葬礼在张力维的精彩表演下达到了高潮,屋里屋外哭成了一片,张力维说到做到了,让他的结义大哥,风风光光走完了人生的最后一程。
葬礼举行完毕之后,亲朋好友照例是要吃顿饭的,谢东本无意参加,其实他和袁福康并没什么深交,所有的交往,不过那一上午而已,还有一大半的时间是躲在地窖里。可是张力维却特意叮嘱手下,务必要将他留下来,他想,自己曾经在电话里答应过,要等袁福康葬礼的时候,聊一聊他俩之间到底有什么约定,于是便留下了。
午餐自然是在海馨龙宫,能留下吃饭的,基本都是关系非常亲近的人,饶是如此,整个海馨龙宫的三楼宴会厅还是被坐得满满当当。
谢东一直有些恶心,也没什么胃口,吃了两口,便出了宴会厅,在走廊里的沙发上坐下,点上一根烟,刚抽了一口,张力维便端着个酒杯走了过来。
可能是上午哭的太厉害的缘故,他的脸色不怎么好,略微有些苍白,尤其是那双眼睛。昨天谢东就感觉那双鹰隼般的眼睛似乎失去了往日的锐利,今天更是看起来有些灰蒙蒙的,目光也有些黯淡。
他在谢东身边坐下,伸出一只手,亲热的搂着谢东的肩膀,微笑着说道:“老弟啊,怎么样,还记得那天在电话里你跟我说的那些话吗?”
谢东歪着脑袋看了他一眼,淡淡的道:“记得啊,不就是袁总和我之间有什么君子协定嘛,你要是想听,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
张力维直直的看着他,半晌,突然朗声大笑起来,笑过之后,让服务员给谢东拿来一杯酒,然后才叹了口气道:“我不想听了,其实,不论你们之间有什么约定,袁大哥一走,这个约定就没有意义了,你说呢?”
谢东微微点了下头,张力维则喝了一口酒,又道:“老弟,不论我们之间有什么恩恩怨怨,但从今天开始,咱俩就应该摒弃前嫌,所谓化干戈为玉帛,和谐共生才是硬道理嘛。我听说中法那边儿已经要约你和孙可鑫见面了,是这样吗?”
谢东真的很无奈,说实话,他不习惯这种睁着眼睛说瞎话的聊天方式,但又没什么办法,只好笑着说道:“张总的消息真是很灵通啊。”
张力维则摆了摆手道:“我这也是没办法,在我这个位置,消息要是不灵通点,指不定哪天命就没了呀,袁大哥走了,我能风风光光的办这么大个场面,可要是有一天,我自己走了,恐怕就没这个待遇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