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了半天,这笨还笨出名堂来了?”他挠着脑袋憨笑着道。
“此笨非彼笨哦。”谭学伟连连摇头道:“所谓术业有专攻,每个人的特长不同而已,好多文化领域出类拔萃的人,给他一道数学题,未必比一个高中生算的明白,你能说人家很笨吗?不过是非所长罢了,你也是一样,真要是长了个榆木疙瘩脑袋,就算是心再静,也是不成的。”此言一出,几个人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
在内功方面,谢东本来疑惑就非常之多,师父和玄真道长相继去世之后,再也无人讨教,见谭老对内功的理解非常到位,当然喜出望外,于是便将有关内丹移宫,收发外气以及每次运功都有浓郁的酒味等等问题一股脑提了出来。
谭学伟虽然功力不及谢东,但毕竟终生浸润此道,可谓见多识广,而且道家功法原理大致相同,略加思索,便一一做了解答,即便有些问题他也不甚清楚,但也是引经据典,从中找到大致的答案,听得谢东如痴如醉,真有茅塞顿开之感。
聊完了内功,话题自然又回到了奇穴治疗方面,与刘远峰专供针灸不同,谭学伟所学极杂,几乎涵括了所有中医方面的知识,由于年轻时候跟孙家人相熟,所以对奇穴学说也颇有了解,再加上这么多年的融会贯通,自然是信手拈来、问无不答,几个小时下来,令谢东受益匪浅,从心里往外的感觉这趟北京之行没有白来。
看看时间已近中午,他也知道两位大师年事已高,这么长时间下来,身体应该已经疲惫了,于是便主动收住了话茬,提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现在有好多医疗机构甚至地方政府,都想与我深度合作,将奇穴治疗挖据整体并大范围应用于临床,这个事,我一直在犹豫,不知道二位先生对此怎么看呢?这奇穴治疗理论,到底应该怎样挖掘整理,是否可以在医院开设一个门诊,让往圣的绝学为更多患者解除病痛呢?”
两个老人听完他的这番话,却不约而同的沉默了。半晌,刘远峰轻声咳嗽了下,看了眼谭老,笑着说道:“老谭啊,要不,我先谈谈对这件事的看法怎么样?”
谭学伟微笑着点了下头,谢东赶紧正襟危坐,全神贯注的听了下去。
刘远峰略微沉吟了下,然后字斟句酌讲出了一番道理。:“我个人认为,奇穴治疗学说可以在一定范围内挖掘整理,但目前不具备推广的条件。”
谢东不由得一愣,没想到刘远峰会这么说,再偷眼看了下谭学伟的表情,却也是微微颔首,似乎表示赞同,不禁大惑不解,正要发问,却听刘远峰缓缓说出了一番道理。
首先,从科学性和严谨性来说,虽然奇穴治疗理论传承了千年,但毕竟缺乏系统的研究,而目前真正掌握其中精髓的,只有谢东一个人,就一个人,何谈推广呢?
其次,奇穴治疗不论针还是按摩,都讲究内外结合,要想推广,必须要有大量精于此道的人才,而在短时间内培养出数量庞大的内功高手,显然是不现实的。如果为了商业目的或者官员出于政绩的考虑,贸然进行的话,也许近期会有一定效果,但长远来看,一定是弊大于利的,搞不好,会将这套历经磨难传承下来的宝贵医学理论置于万劫不复的境地,后果不堪设想。
挖据整理可以,但范围不宜过大,根本不需要政府和其他组织介入,实际上,孙佐敏早就开始做这项工作了,他对两本书做了详细的注释,这就属于挖掘整理范畴,其间没有帮助,仅凭个人之力,不也完成的很好吗?说到这里,他面色凝重的看着谢东,半晌才又继续道:“当然,具体如何操作,最终还是要看你到底怎么想的,你还年轻,想建功立业,扬名天下,这都可以理解,但切记不要操之过急,大范围应用,必须水到渠成才行,我主张先在小范围内进行研究,而且要以你为主,不适太过张扬,摊子铺得太大,难免鱼龙混杂,一旦被商业利益和官员意志所裹挟,那一切就会变了味道,与绝大多数传统的东西一样,距离彻底消失就不远了。”
一番话说完,听得谢东心生感慨。是啊,师父一生都在默默的钻研这两本书上的内容,如果没有那么详尽的注释,自己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掌握奇穴治疗的精髓。只不过,当这两本书落到自己手里,第一个想法竟然是发现了金矿,可以挣大钱出大名,境界相差,真是天壤之别啊。
可是天下之大,又有谁能具备师父和玄真道长那般的境界呢?视金钱、名利如粪土,终生隐居于山林。
我不过是个俗人,而且俗不可奈,让我潜下心来,哪有这份定力啊?别的不说,仅仅一个丁苗苗,就已经让我乱了心神想到这里,不禁暗暗叹了一口气。
“远峰兄说得非常有道理。”见他没啃声,谭学伟笑着说道:“我也是这样想的,暂时不宜过多宣传,当然,有点追求和想法,是可以理解的,只要心存善念,做什么都是修行,但前提条件是要将奇穴学说传承下去,待时机成熟之际再做推广不迟。”
只要心存善念,做什么都是修行!这句话,师父也曾经对他说过,只不过他当时差点给一巴掌而现在听来,却感觉深不可测,真有万千道理在其中啊。
“可什么时候,时机算是成熟呢?”他苦笑这问道。
“这很难说,科学在不断的进步,对人体和疾病的认知也越来越深入,现在无法证明的东西,不代表以后同样无法证明,我坚信未来一定可以能证明中医理论的科学性,也许那时候就算时机成熟了吧。”谭学伟笑着说道:“我肯定活不到那一天了,说句不客气的话,你也未必能活到,所以,首先要考虑的不是什么整理挖掘,而是要传承,只有传下去,才能有机会,对吗?”
一直没说话的刘远峰也插言道:“中医之所以面临如今这样尴尬的境地,其实跟失去了传承有关,在现代医学的冲击下,没有人再愿意静下来修炼内功,传统的东西渐渐都被摒弃了,而近几十年提倡的中西医相结合,更是逼着中医往现代医学靠拢,这简直是胡闹嘛,两个不同的物种,怎么相结合?猪和羊能结合吗?就算能,生出来的也是个猪头羊身的怪胎。”
他完全被两位老先生的态度给惊呆了,本来以为这样德高望重的老前辈,一定跟常晓梅他们一样,会说一些诸如造福苍生之类的大道理,却没料到两个老人竟然是满腹牢骚,似乎对现状很是不满,于是不由得笑着问道:“既然是这样,以二位大师的影响力,为什么不呼吁下呢?”
刘远峰苦笑了下:“我们能有什么影响力,人微言轻,在这种大方向上,是根本没什么发言权的,我现在还兼着点社会职务,不过只是挂个名,像谭老这样的,早就皈依道教,如今是清净散漫之人,不问世事了。在各级官员看来,你、我、谭老都是一种类型的人,均可称之为草民。”说完,爽朗的大笑起来。
他简直不敢详细自己的耳朵,还以为是刘远峰谦虚自嘲,不料谭学伟也点点头道:“远峰兄说的是,我们俩个老东西,早就退出历史舞台了,不过,对中医界存在的问题,还是要尽自己的微薄之力的,比如说今天,我之所以特意赶过来,就是为了传承这两个字,希望所说这些话,对你能有所触动,既要把先辈总结归纳的这些东西保护好,而且还要传下去,万万不可糟蹋了啊。”
他被两位大师的情怀所感动,除了连连点头称是,一时竟然找不到什么合适的话语,想了半天,忽然觉得还是应该请教一下,于是试探着问道:“实不相瞒,现在社会上有人觊觎这两部医书,想尽办法要据为己有,施加了很大压力,我也是不胜其扰,所以想把这两本书捐献出去,可又不知道这么做是否妥当,能不能烦劳二位先生给出个主意呢?”
谭学伟听罢,手捻银须,略微思索了片刻道:“这件事,芷贞跟我简单介绍了,我个人认为,书还是放在你手里比较妥当些,至于书中的内容,倒是完全可以公开的。”
“公开?”他不禁有点傻眼了,可转念一想,忽然有点明白了其中的含义。
“是的,内容可以公开,中医是一门经验学科,医书上所介绍的内容,并没有什么值得保密的,即便全天下人都知道了奇穴治疗理论,但谢东却只有一个,同样的针扎下去,效果可大相庭径,而且,中医的典籍从来就没有秘不示人之说,书每个人可以看,但并不是等于看了书就是个好医生。”谭老侃侃而谈道。
他不由得恍然大悟,是啊,张力维不惜铤而走险,不就是想要得到这两本书嘛?还是秦枫、常晓梅,包括去世的王远,也都一门心思要把书据为己有,那我就把书的内容公开出来,这样一来,也算是釜底抽薪,一切问题,岂不都迎刃而解了?
“不求耐得住寂寞,只求莫忘初心,万万不能让这宝贵的医学遗产消失在你的手里啊”临分手之际,谭学伟握着谢东手,语重心长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