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陆辞愿意与否,官家御口亲赐的一纸任命下来, 他也只能老实带上画具, 奉命在早朝结束和给太子讲经间的这一空挡里, 一边勘察、筹备治理蔡河水的相关事宜,一边走遍罗城大街小巷, 将之前落下未绘的五十四坊给补上。
考虑到工程颇为浩大, 赵恒还特意让林内臣转为询问, 看陆辞是否需要权知翰林图画院待诏一职, 以便调用那四十名翰林图画院袛候。
陆辞听闻后, 起初还有些许动心, 但仔细斟酌后,还是好言婉拒了。
临时多了这么一桩职事,于他而言,已是被迫得罪了翰林图画院一干技术官。
如今就算应承,给他们的,也摆明了是以他为中心、替他打下手的活,不见得能卖对方个好处,倒可能更惹人怨恨, 招来蓄意报复。
倘若有些心胸狭隘的, 借此机会暗中对他使些绊子,那他届时用或不用, 都里外不是人了。
在对图画院中官员品性一无所知的情况下, 陆辞不得不从最坏的角度去揣测他人。
反正官家只是一时心血来潮, 会较为关心绘图进展, 应只是最近一段时间的事。
加上,对画作的完全期限,也不曾有具体规定,他不妨按自己步调,悠着慢慢来,倒也不错。
陆辞想清楚后,也就心平气静地接受了新的差遣。
接下来只等给太子讲完经后,就用拨下的官银去采购画具了。
然而出乎陆辞意料的是,在进学态度上,从来是小病强忍住、难受也扛着上的小太子赵祯,竟是破天荒地以身体有恙为由,将自己关在了寝宫里,未来几天里任谁来都不想见。
陆辞“”
他虽能猜到主要原因,但作为被牵连的无辜人士,也根本没有余力承诺郁闷的小太子,道自己能尽快绘出一副一模一样的做补偿。
索性暂时避开不见,让小太子自己治疗再次被夺走玩具的创伤吧。
得知陆辞的新差遣后,朱说还好,因知晓陆辞在密州曾为一家书坊以笔名供稿的小秘密,所以只觉理所当然。
柳七就不同了,他一听精神一震,兴奋道“摅羽每完成一幅画作时,可否容愚兄厚颜毛遂自荐,在上题词”
柳七既是对自己这位好友只偶然展现、就引起官家注目的出众画技充满了好奇,也是因深知陆辞素来不喜写词作赋,才不顾冒昧,也坚持要提出这一请求。
况且撇开是为宫中作画这点不提,单纯在文人墨客之间,一人作画,一人题词,一副画作上留二人名姓,本就是再常见不过的风雅事,是旁人眼里二人交情匪浅的象征。
哪怕柳七不是自己的友人,只单纯身为语文课本上的大佬,现争着给自己排忧解难,陆辞都没有不允之理。
他莞尔一笑,爽快应承了,还调侃了句“我自是求之不得。但你可千万莫在词里提起,关于哪儿才是有貌美温婉歌妓的好去处的话。”
朱说正有此顾虑,闻言长舒了口气,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附和道“陆兄之画,届时定要储于翰林图画院之中,柳兄切莫行荒唐事。”
柳七面无表情地呵呵一笑。
瞧这两人说的,他能是这么不靠谱的浑人吗
不论如何,在得到陆辞毫不迟疑的答复后,柳七内心欢喜之余,对小饕餮糊弄他拼命刷题、争取留京的怨念,就无形中淡去许多。
毕竟得陆辞回以诗词也好,在陆辞的画作上题词也罢,这俩殊荣,都是他得的独一份的。
陆辞自然不知,就因这在他看来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单方面跟自己冷战的柳七,就又单方面决定原谅他了。
柳七一决定与陆辞重修旧好,自然不止表现在心里,还展现在了行动上。
既然馆试结果未出,陆辞每日出门后,他虽没了管束,也记起了虫娘许还在某件秦楼里盼着他的来到,却奇迹般地克制住了自己,只老老实实地与朱弟在陆辞家里,一起躺在院中的摇摇椅上晒着冬日暖阳读藏书、无事写些词赋,还全是绕着陆辞夸赞的。
只可惜这些在陆辞看来,哪怕措辞再优美婉转,本质上也还是些不着边际的夸张彩虹屁的诗赋,就只能自己先收藏了。
在接下来难得不用去给太子讲经的几天里,陆辞除却绘画外,就是邀请馆阁中的昔日友人们来家中作客,好为柳朱二人引荐他们,相互结识。
因朱说严谨内敛、好读书,柳七才华横溢,好作词,二人很顺利就得到了陆辞前同僚们的认可和接纳,不一会儿就交谈甚欢,作诗唱和,倒把陆辞这个做东的给忘在一边了。
陆辞乐得淡化自己存在感,只陪着坐了一会儿后,就自行回了书房去,整理这几天都不得闲暇过目、只由健仆替他收好放在案桌上的信函。
自他重新进京来,不但官阶水涨船高,所领职事还是让人抢破头也难跻身的东宫官,后院却还是空空如也,自然让一些素未谋面的大小官员,都无法断绝了召这位不可多得的才俊为乘龙快婿的念头。
因陆母未随子进京,一些讲究礼法、自矜自持的权势人家,便暂且选择了按兵不动。
那些沉不住气的,基本都是家中长辈官职尚可,然因年事已高、难再寸进,子侄后辈却都资质一般,难以维系家业的官宦人家,看重陆辞日后的前途无量,才想要先下手为强,以免日后高攀不起。
除去这些外,也有看重陆辞三元及第的身份,想要与他切磋一下才识的清贵文官,以及跟他同期上榜,却因落在第五甲中,还在京中等待空缺和诠试,待遇天差地别的同年。
陆辞根据他已知的情况进行了逐个筛选后,很快那厚厚一摞,就只剩下薄薄几张了。
想忽悠他去相亲、推销闺女的便宜岳父家,不能去;想要托他说情,或是冲他送贿赂求门路的第五甲同年的邀约,也不是适合去;想请他去家中鉴赏名画作交游的,则剔去与职事干系太大、易生嫌龊的,再视情况去。
再经历一番苛刻的挑选,终于只剩一封来自王曾的。
陆辞看了眼邀约的日期,在十日后,刚巧赶上他休沐了。
他起了赴约的心思,便将它抽出,单独放在一旁。
没想到上回因忙于雕琢木龟,错过了晏殊的引荐,又因友人来京而繁忙了一阵子,未寻到合适的时机去结交对方,这会儿倒能如愿了。
比相约之日来得更早的,则是柳朱二人的馆职任命。
二人果真都通过了馆试,只在具体述职的职位上略有不同。
柳七被任命为秘阁校勘,为选人资序,无品,隶属于秘书阁。
虽赶不上昭文馆和集贤院,却也足够使人称羡,他自己更是心满意足。
朱说的供职地,就有些微妙了天章阁,官职则为待制。
天章阁还是官家在热衷于求神拜佛的大中祥符年间修建起来,主要做存储些无关紧要的皇帝私人文件的作用的。
若说发展前途,天章阁定然处于尴尬的最末;若论清闲,恐怕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且所谓待制,说难听些,不过是皇帝的跟班罢了。
在陆辞看来,这纯粹就是个咸鱼进去养老划水的闲职,哪怕安在自己身上,都比落到朱说头上要合适得多。
但对朱说而言,能留下就已经是最值得高兴的事情了,素来稳重内敛的面上都忍不住露出了笑模样,还一脸期待地看向陆辞。
见他如此,陆辞自不愿出言打击,转念一想,只往好里道“据我所知,天章阁位于会庆殿西侧,龙图阁北面。朱弟往后,不仅日日皆可见到陛下,若有合适时机,还可向陛下进言。”
毕竟赵恒较为不务正业,比起办理政务,更对自己的私人文件感兴趣不然也不可能特意为天章阁那些受到波及、被焚毁的文书专门选取了一批英俊,就为复原那些文档了。
天章阁的重要程度,在实际意义上,多半是馆阁中最低的,却有可能是最叫皇帝关心进度的一个。
就陆辞从晏殊口中听说的那般,官家每日都会去修复中的天章阁逛逛,若朱说能把握住时机,那就意味着,他无需提前写好奏疏、也不必经过中书省等重重官部的审查过目、最后再视陛下当日兴致来决定是否翻开等诸多程序,而是能直接向陛下进言,发表政治看法了。
朱说听陆辞这般说,不由眼睛一亮,旋即陷入了沉思。
陆辞心里一松,微侧过头来,就猝不及防地对上了柳七眼里满溢的羡慕之情。
陆辞“”
这人的官职分明更好,又跟着羡慕个什么劲儿
不论如何,数日一晃而过。
待小太子终于缓过这口气来,蔫巴巴地重新上课时,柳朱二人也意气风发地换上新的官服,潇潇洒洒地走马上任了。【本章节首发大侠文学,请记住网址(https://Www.daxia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