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知州收到新任命的消息, 很快经由厅中人之口, 一下传遍了全城。
最初听到这话时,大多数人的反应,都是嗤之以鼻,或付诸一笑。
即使是没啥见识的老百姓, 也清楚只要京中没什么大的变动,知州往往是三年才资满迁走的。
陆知州分明才将将在这呆满一年, 怎么可能就要调任了
这么想着, 他们只当是个傻子编来吓唬人的笑话听听, 还斥责了瞎传这话的那些人几句。
当官衙发布的公文帖在谯楼的榜上,把这匪夷所思的事儿变成板上钉钉后, 所有人顿时都惊得说不出话来了。
这可真是晴天霹雳,惊天噩耗。
怎怎么能这样啊
陆知州带给汾州的变化之大, 众目皆有所睹,几乎是脱胎换骨的。
眼见着人丁稀零的街道变得日益熙攘,又看着一座座校舍拔高而起, 人人渐渐变得富裕起来尤其是最早一批养鸭的农户, 先是得了抗蝗的赏钱,又得了卖鸭的盈利, 简直乐得合不拢嘴。
别看陆知州年纪轻, 模样生得俊俏,但办起事来却一点都不含糊, 跟以前那些只知混日子而根本不管事的官相比, 简直一个天一个地。
要是没过过这样的好日子, 没见过这些盼头,那也就罢了。
怎么这会儿就能告诉他们,这有滋有味有奔头的好日子才过几天,就有哪个天杀的就见不得他们好,非在官家耳边进谗言,要将他们的好知州调走了
公榜边瞬间变得哗然,众人议论纷纷。
撇开他们这些受害的且不说,对陆知州而言,显然也不是什么好事儿。
尽管只是市井小民,他们也清楚官员升迁,是最讲究成资这浅显道理的。
一心为民的陆知州在过去的短短一年里,既是造房又是致力改政,叫家家户户的孩子有学上了,种地时收益也更高了,养鸡鸭鹅的也多起来了,据说还准备在来年修那口日益破败的河坝这不都是一项项实打实的成绩
万事开头难,陆知州已将最难的开头给启开了,又将最坚实的基础打下了,凭什么果子叫来人不费吹灰之力地收走了去
群情激奋下,自然是听不见那一两个守在公榜边的吏人的竭力解释的。
“还得去问问,到底是谁害了公祖”
不知是谁先义愤填膺地嚷嚷了出来,不少人撇下自己手里的活计,汇作人群,气势非凡地朝官署的方向去了。
陆辞此时既不在设厅、也不在便厅中,而是争分夺秒地外出巡视起了其他校舍的情况,刚巧与这人潮错了开去。
于是首当其冲的,就成了府院中的诸曹官。
面对群众七嘴八舌的指责和质疑,诸位官吏们先是一脸戒备,旋即是一头雾水,等彻底弄清楚事态后,就成了哭笑不得了。
“你们都在想些什么啊”
听得这边闹的大动静,从相邻的签厅里走来看看情况的崇文俊,在听明白后,就忍不住大笑了。
在众人狐疑的瞪视下,他轻咳一声,解释道“公祖是太得官家看重,才被破提拔回京,担任东宫身边职官的听明白了,是升迁既不是贬谪,也不是平调”
能以这让常人难以想象的快速晋升,他们所忧虑的被人抢去功劳之事,更是无稽之谈。
崇文俊的身份,还是有不少人晓得的,从他口中说出的话,自然比别人的要有可信度一些。
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议论后,得了陆知州并非受奸人迫害的满意答案的人群,便开始渐渐散去。
他们虽感到万分不舍,但也清楚对于陆辞而言,能在未来的皇帝太子身边办事,可比在穷乡僻壤任官好多了。
而且能识得他们知州的好,如此重视于他,不也证明了陛下英明么
这可是绝对的大好事。
既然清楚了陆辞没被人欺负,还扶摇直上,过得很好,他们就不乐意瞎闹事,省得一传出去,反倒给陆知州添麻烦了。
崇文俊以为他们还有得闹呢,不想一个个都散得这么痛快,倒让他有些不知所措了。
不过经这些人一闹,叫他也跟着有些感伤起来。
唉,好不容易来了个实干派的好长官,他还没来得及一展抱负呢,一眨眼就被调走了。
等陆辞巡视完新校舍的情况,已接近暮时,是休衙的时候了。
他骑着自家的小灰马,慢悠悠地回到官署时,就意外地看见明明到了结束办公的时间,却还有一大群人在里头守着。
陆辞不动声色地勒缰停马,看向满脸笑容的崇文俊,平静问道“发生何事了”
崇文俊早憋了一肚子话想说了。如愿得了陆辞亲口问询后,便一五一十地将白日发生之事,统统说了出来。
长官如此得民心,他们作为幕职官的一员,难免感到几分与有荣焉。
跟崇文俊持相同想法的,显然不在少数。
加上一想到陆辞再过三日就要完成交接,启程往汴京去,更忍不住多留了一会儿。
陆辞听完,只觉压力倍增。
越是受底下人的拥戴,他就越是头疼于自己留下的摊子,将会如何被下位知州接手了。
偏偏他对此,也是无能为力的,除非他有能左右知州任命的权利但那可是中书省、甚至是陛下的活。
陆辞心里无奈叹息,面上却是莞尔一笑,慢条斯理道“既然如此,为答谢他们如此厚爱,那明日的旬休,不如就不放衙休沐了”
众人“”
陆辞将他们反应尽收眼底,唇角扬起,轻松道“说笑罢了。时候不早了,你们该回的也回吧。”
这段时间以来,他们都被不时就加个通宵班的陆辞给闹怕了,刚还满心不舍的诸位官员,瞬间一哄而散。
徒留崇文俊一人犹豫不已,最后望着陆辞施施然离去的背影,还是选择了留下,处理今日的民讼了。
陆辞这一忙,就忙到了子时才休。
听得细微的脚步声,埋首案宗的崇文俊也赶紧抬起头来,睡眼惺忪地起身道“陆知州,您是要回了”
陆辞正心不在焉地披上外衣,此时被他忽然响起的话语所惊动,猛然抬眼望去,见是崇文俊后,锐利的眸光才又重新柔和下来,笑道“你也留到现在了”
崇文俊讪讪地笑了笑。
陆辞也未继续调侃他,而是将外衣仔细披好,叮嘱道“你的差使是在外奔波的多,也较一般人要累上许多。下回不必如此。现快些回去罢,不然卯时视事,你怕是要迟来了。”
得了崇慕的上官的关怀,崇文俊心里暖融融的,笑道“公祖所言极是,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别看官署大多破败,场屋却是极多,其中就有供官吏居住的小舍。
崇文俊并未有置办自己房屋的闲钱,前些年还在外租赁屋舍,后索性就搬入小舍里,与一些同僚同吃同住了。这会儿回去,也只需多走几步,可谓方便得很。
陆辞所租赁的屋舍虽舒服,但离得再近,也不在官署之内,就冒着夜露出了署门,牵马去了。
远处集市热闹,灯火辉煌,陆辞不由望着出了会儿神,才摇头笑着去黑漆漆的马厩寻马。
马厩里已只剩孤零零的一匹,正百无聊赖地啃着草叶,忽然辨认出自家主人回来了,不由兴奋地竖起耳朵,哕哕地叫唤起来,前蹄还在地上刨了几下。
陆辞走近前去,还没牵上马,就被在马厩身边突然站起来的一个黑影给惊了一下。
“陆公祖”
靠着远处隐约投来的朦胧光线映照出的轮廓,加上这十分耳熟的声音,陆辞在略微一惊后,就认出人来了“狄青你怎么在这等多久了”
狄青并不吭声,而是借着昏暗的光,定定地看了会儿陆辞后,才将一直揣在怀里的竹兜子取了出来,低声道“那回听说,公祖想食秋蟹。”
陆辞踌躇了下,想着这恐怕是最后一回受这淳朴又深知感恩的山里孩子的礼物了,才将秋蟹接了过来,道“我若想食秋蟹,大可派人去集市买去,何劳你去捉”
说到这,他略微缓和了语气,才继续劝学道“这回便罢了,下不为例。真说起来,你哪怕捉一百只蟹,都不如念一本书来得让我欢喜。”
狄青将陆辞说得每句话都记得牢牢的,胸口徘徊的郁闷感,却是难以淡去。
他在官学里偶然听得外头在传,陆知州马上就要回汴京去,往后再不可能来汾州时,只觉天地都要崩裂了。
他魂不守舍地上完了那节课,就趁着午间歇息时跑了出来,想去官衙问个清楚,就见那显眼的人堆,索性退了出去。
无处可去,也看不进书,他兜来转去,想起上回听得陆辞在巡视学舍时,与人玩笑时提及的一句秋蟹甚肥,干脆就往溪河的方向去了。
将满腔难以宣泄的郁闷宣泄在捉蟹上,等天黑了,自己编的篓子也满了后,才平复一些。
他此时平平静静地将秋蟹送给了自己最喜欢的知州,记下得到的每一句叮嘱,只在陆辞再次叮咛他早些回去歇息,以后莫替自己操心杂务时,才一眨不眨地看着陆辞,一字一顿道“公祖,我迟早也要到汴京去。”
陆辞爽快地一口应下“好。你来之前,不妨送信来,届时我让下仆去接你,可腾出一间空房来让你暂时住下。”
狄青倏然被这忽如其来的惊喜给砸得脑子发昏,瞪大了眼。
不等他做出反应,陆辞已慈爱地笑着,对这求识若渴、向往着汴京太学府的小孩儿饱含鼓励地继续道“我藏有满满一屋子的书,可让你随心所欲地读了。”
狄青“”【本章节首发大侠文学,请记住网址(https://Www.daxia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