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海澜居的伙计一边把三人往里领,一边介绍的时候。
叶清淡然地打断了他滔滔不绝的话,指着里面说道:“给我们开个雅间吧,要能清楚看到听到戏的地方!”
“好勒!请往这边来。”见叶清不耐烦,伙计自然也就闭嘴。
于是默默的低头领着他们到了楼上的雅间,然后将其交给负责在雅间里服务的小厮。
“几位客官,你们还需要点什么?”雅间的小厮照着规矩先送上了一些花生瓜子和一壶好茶,然后毕恭毕敬的问道。
叶清捏起一粒像是鱼皮花生的东西,摆了摆手道:“不用了,你下去吧!”
雅间小厮愣了一愣,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有些胖的女子,眼中瞬间露出一丝不屑,但很快消失不见。
他转头语气平和的对钱君宝问道:“敢问这位公子,有没有相熟的阾人?”
叶清一愣,面有诧异的看着他。
倒是毛毛的眉尾一扬,笑着开口道:“伙计,你下去吧,我表姐和表姐夫恩爱着呢,他们过来就是看戏来的,你可别来那一套,小心吃挂落。”
雅间小厮尴尬的笑了笑,却没有马上退出去。
钱君宝见多识广,哪会不明白眼前雅间小厮的心思。
他从衣服里取出一粒银馃子,放在桌子上,推倒那小厮面前,说道:“出去后,把门关紧一些,没有喊你们就不用再进来了!”
“明白,明白!”雅间小厮一扫眼中的不屑,立刻换了一张脸,语气和神态转得那叫一个谦卑。
他露出谄媚的笑容,熟练的将银子收入怀中,接着一甩肩上的方巾,随后说道:“你们随意,随意。”
说完,雅间小厮便转身离开了房间,顺便将门关上。
海澜居戏园的后院有一个三层的木阁楼,雕梁画栋美轮美奂,闵剧当红的旦角小兰香就住在这楼里。
此刻他正满意的看着大镜子里的身影。
他很年轻,身材不高也不矮,虽脸上上着艳丽的浓妆,却看能看到他那双柳叶般的眉毛下那一双狭长的丹凤眼睛,是异常的灵动。
尤其是红艳艳的那张樱桃小口微微张着,露出洁白整齐的小米牙。微微一笑,真是能迷倒不少人。
加上他身上穿着粉红色的绣花斜领素袄子,一只手边长长的水袖垂在地上,若是不认识他的人,定然以为他是一个女娇娥。
他左手动了动,将拖地的水袖抖上腕间,又摸了摸鬓发上的珠花。
突然他微微侧过头,鼻翼抽动了一下。
似乎有一股火油刺鼻的味道传来,让他蹙起了眉头。
“哪里来的臭味?”
即使不是很肯定,但这刺鼻刺激的气味让小兰香心里直觉事态不对,他循着气味,走了出去。
却在门外看见了一个青色的背影,手里还拿着一个灰色的坛子在倾倒着。
那人听见他走出来的声音,转过头来,大大的杏仁眼冷笑的看着小兰香。
小兰香用力的眨了眨眼睛,忍不住惊呼出声,“是你,何音!”
看清来人,一股不好的预感从他心里油然而生。
“陶凤华!”
何音嘴角勾起阴冷至极的邪笑,“你万万没有想到我会回来吧,还进了你的含香阁里头?!”
本名陶凤华的小兰香眯起眼睛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冷声道:“想不到你能居然从大牢里逃出来了,看不出来你还真有点本事?”
“陶凤华,你个贱人。虽然上一次被你侥幸逃脱,但今天你得到所有一切也仅到此为止了……”
话音刚落,何音将坛里的火油用力朝他泼去,“我让你凤凰归来!”
陶凤华动作敏捷地闪身避开了火油,顺手抄过一旁的兰花盆栽朝她砸去,怒喝道:“你是不是疯了?!”
何音拿起手中的油坛去挡,却被花盆瞬间砸中破碎一地,自己身上也被火油弄到。
怒不可歇的她呲牙对陶凤华吼道:“我就是疯了,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
陶凤华睁圆了眼睛,怒视着她大喝一声:“你到底想要干什么?还有小玲子呢,她去哪儿了!”
小玲子是他的贴身丫鬟,这会儿却根本看不见到她的人影,该不会出事儿了吧?
何音面色阴沉,目光森森阴寒,接着一阵疯狂的狂笑道:“我想干什么?
哈哈哈……当然是来要你的狗命了。
要不是你,我今天还是海澜居的台柱子,说不定也早就和笙哥双宿双栖了。
也绝不会遭受到那些非人的待遇……”
她越说神情便越是狠戾,此时的她散发着一种无与伦比的气势,是那般的嚣张狂妄,胜券在握的模样。
不等陶凤华开口,何音咬着牙一个一字的说道:“你这个不男不女的妖精,你抢了我的地位不说,还敢抢了我的最爱。
可你……得到他却又不珍惜他。
你不但是个贪慕虚荣,朝三暮四的贱人,还始终乱弃!害得我的笙歌含恨九泉,死不瞑目……”
陶凤华被她那骇人的目光盯得心尖一颤,他没想到被他设计关进大牢里的何音居然还能出来,而且还要被她大声辱骂!
他忍着惊惧看了看四周,心中后悔不迭,为了清静,他才特意要住在这里。
而这儿离着前院还有好远,现在小玲子不在,就算他喊破喉咙也喊不到人来。
想至此,他额头上布满汗水,一滴滴往下流淌,脸色更是苍白的可怕。
“何音,你……要不是你……当初心存歹念想压制我,让我永远当不了角!
甚至勾结几个恶人在我去庙里上香的时候,想要我的命?
我那时,也不会反将你一军。至于常笙的事,我和他之间清清白白,你说的更是子虚乌有,是你自己误会罢了!”
“呵呵……你少跟我说那些冠冕堂皇的废话!今天,我也要你尝尝那种心如死灰,暗无天日的绝望跟痛苦!”
说着何音像是发疯了一样向他冲了过去,同时抽出预藏的短刀朝他的胸前刺去。
陶凤华虽然是旦角,但没成名的时候,也是练过几日武生的。
他毫不留情地抬脚往何音的小腹踹去,这一踹使得她整个人倒退了几步。
“何音你真的疯了!以前的一切根本就是你自作自受,你自己好好想想,哪一件哪一桩怨得了别人!
还有,常笙的死和我真的没有丝毫的关系!”
已经陷入疯狂的何音又哪里会听他的话,她表情狰狞的抱着腹部,抬着头咬牙切齿地狠瞪他。
“陶凤华,你这个不男不女的妖精,我今天一定要让你死,还要让你灰飞湮灭,才能消除我的心头之恨!”
说着她愤恨的地丢下手中的短刀,自腰间里取出火折子,朝陶凤华阴沉冷笑。
“哈哈哈……都说你小兰香是海澜居的凤凰,那今天你就涅槃一次给大家伙看看?”
看清她手中之物的陶凤华心下大骇,之前那些火油……她竟然想引火烧死他!
整座楼都是木头做的,又被她倒了火油,若是着火,瞬间这里就会变成火海,就算他现在是个大武生都不能顺利逃得出去。
他抖着手,指着何音缓声道:“何音,你冷静一下,千万别做傻事。
你这一烧,就不担心你自己也逃不出去?!”
何音仰天狂笑,“你以为笙哥死了?我还想活下去吗?”
话落的同时,她瞬间吹着了火折子,朝之前倒了火油的门口墙壁丢去,很快火舌沿着油迹点燃了木板,火势瞬间蔓延到了整个大门上。
“你这个疯子!”陶凤华骂了一声,立即朝何音冲去。
如今大门都是火,没有办法进去从后门逃走,唯一能下楼的地方却被何音挡住了!
“我不会让你活着离开的,和我一起下地狱去吧!”
何音狞笑着,不但不躲还猛地向前和他撞在一起,并且紧紧的抱牢了他。
一个人若是不要命了,她的力气会猛地增大许多,何况何音也并不是一个弱女子。
在她的双手束缚之下,养尊处优,娇娇柔柔习惯扮女子的陶凤华此刻拼命挣扎却发现无济于事。
倒了火油的地方,火势蔓延得十分快速,很快整个三楼瞬间浓烟密布,一些为了好看的轻纱帘子更是着火的助燃剂。
不一会儿房梁也被烧了起来,火星噼啪响,就像是道道催命符。
“你这个疯女人,快点放开我!”陶凤华掰不开何音的双手,眼一眨,操起旁边的一个放兰花的木几便往何音后背砸去。
“啊……”何音痛叫了一声,却还是牢牢的用双手拖住了陶凤华,并且拼命的朝大门内移动。
“陶凤华,你今天别想离开这里,你就给我死了这条心吧!”
“放手!”陶凤华一边吼着,一边使劲扭动腰身,脚也狠狠的踩住她的脚背,该死的臭女人!
由于这阁楼离着前院有些距离,加上已近黄昏了,前院的客人实在太多,小厮们忙来忙去也没人注意到这里的动静。
直到阁楼的烟火越来越大时,才被人发现。
“那边,好像着火了!?”有个客人喊了起来。
“啊……真的!那是哪儿?”
“天啊,是走水了,走水了!”
“快去救火!”
而在浓烟滚滚的含香阁三楼,身上已经着了火的何音,却强忍着疼痛。
她表情狰狞地使尽全身最后气力,死命抓住陶凤华的左脚,企图和他同归于尽。
看着半个身子已经在着火趴在地上的何音,陶凤华面色惶惶不安,咬着牙猛踹她的手。
可不管怎么踹,皆是徒劳无功。
就好像何音的手已经长在他的脚上一样,陶凤华焦急地如热锅上的蚂蚁,眼角余光突然瞥到一旁的短刀。
他要拿到那把刀,他一定要拿到那把刀然后将她的手砍掉,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能够逃脱……
叶清三人坐在雅间已经快喝掉了一壶茶水,等着时辰到了那小兰香就可以出场唱戏呢。
却忽听得厅外有人大呼道:“走水啦,快去救火呀,快来人啊,后院含香阁走水啦!”
喧嚷声中,带着浓烟的火光终于映照进了许多人的眼帘。
等叶清她们到了后院的时候,含香阁已经陷入一片火海,海澜居所有的人手正努力的往里头泼水救火,但只是杯水车薪罢了,一点作用也没有。
看着眼前熊熊的大火,还有忙碌的救火人员,叶清心中一阵唏嘘。
水火无情,真的不是说说而已。
就算是她,这个时候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去解决,只能眼睁睁看着大火将整座阁楼烧的噼啪作响。
只是,这好端端的怎么就着火了呢?
听说这含香阁正是小兰香住的地方,按理说这小兰香是海澜居的招牌,伺候“她”的人怎么会这么不小心呢?
这时,一个面色苍白,身材欣长的年轻男子拉住一个小厮问道:“伙计,那小兰香在里面吗?”
那小厮嗫喏着答道:“回……回齐少爷的话,听说他从楼上跳下来了,只是……”
齐昇心当下凉了大半,眼一眯厉声道:“只是什么?”
小厮抖了抖还没开口,就在这时,两个戏园的粗壮的伙计抬着一个竹担架走了过来。
“让让……快让让!”
“让开,快让人去请大夫。”
“啊……”躺在担架上的正是穿着粉色戏服的陶凤华。
可他此刻整个人缩成一团,衣服也皱皱巴巴,一只脚似乎有些变形,但他的手却捂着一边脸,挣扎嘶吼痛叫着。
“是小兰香……”
“兰香,你怎么了?”齐昇扑了过去,颤抖着唇问道。
陶凤华只是虚弱的看了他一眼,就昏了过去。
叶清看见这一幕,目光一凝。
虽然她心里是不想做圣母,见一个伤者就救一个。
唉,感觉自己这一趟出来也管了不少闲事。
但今天本来就是来看戏的,现在要唱戏的主角都成这样了,这戏也听不成看不成了。
这会儿眼睁睁看着一个从火场里抬出来的伤者,让她装作没看见拔脚就走,她也做不到。
她略微思索,抬头对身边的钱君宝低声道:“我们去给小兰香看看吧!”
钱君宝也稍作迟疑,缓缓点了点头。
身为医者,又是在这种情况下,既然遇见了伤患,就没有理由置身事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