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将军盯着滔滔不绝的七皇子, 没有打断他,也没有附和他。
等到他的话告一段落, 申将军给他倒了一杯茶, 粗哑的声音低低地道“喝口茶再说, 不用急。”
七皇子受到鼓励,心情更加热切,将茶水一饮而尽, 再次说了起来。
申将军摸着自己的茶杯,静静地看着他。
七皇子在邀请他逼宫。
七皇子知道他心里对皇帝有怨。
可是很显然,他并不知道为什么他对皇帝有怨。
“我的事, 是兰美人和你说的吗”申将军突兀地打断七皇子的话, 仿佛不经意地问道。
七皇子一愣,点点头。
申将军苦笑, 放下茶杯,抬头看着七皇子“没想到都三十年了,还有人记得这些事。”
七皇子觉得有点不对, 这句话的意思, 难道他已经释然了
还没想明白,申将军忽然又开口, 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让他来不及去想那些。
“好,我答应。”
七皇子瞪大眼, 惊喜万分, 却要强行按耐住“太好了, 有将军加入,我们一定能成功。日后本殿下登基,将军有从龙之功,可封护国大将军”
护国大将军是超品武职,比申将军现在的一品左柱国将军要更高一点。
申将军却没有露出喜色,平淡地点头,起身要送七皇子下楼。
七皇子拦着道“将军不用再送,我自己来就行了。等一会儿我还要去联系我的一些旧友,之后会返回皇陵,等待时机成熟,再入京城,和将军一起里应外合,事情一定可以马到成功。”
申将军缓缓点头。
七皇子对他冷淡的态度有点不安,但是实在没有其他的筹码,只能依靠申将军,也不敢说什么。
而且按照母妃所说,申将军这二十多年不回京城,正是因为心里对皇帝有怨。有将皇帝掀翻的机会,他一定会加入,不用担心他会将秘密说出去。
七皇子只能相信母妃的话。
他按下不安,匆匆下楼离开。
人走掉之后,申将军也没走,坐在厢房里发呆,过了一会儿,开口道“进来吧,人走了。”
声音落地,厢房隔壁的暗门悄然打开。
五皇子走了出来。
“我这个七弟啊,真的是胆子越来越大了。”
申将军抬头看向五皇子,目光落在他熟悉的五官上,仿佛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飞快地挪开视线。
五皇子注意到了,眼底闪过一丝暗芒,却只当作不知道。
“那个人怎么好像有点眼熟”
没有宴会也没有下雪,温钧本想闲在家里继续歇,却被看不下去的季明珠拉了出来,带上小镜子,一家人出门逛街。
走到朱雀大街,季明珠忽然指着一个人说。
“哪儿呢”温钧抬头看过去,那人已经背过身去了,看不见样子。不过看身影,却又几分眼熟。
季明珠指着道“我看他和五皇子长得有点像。”
温钧一愣,再去抬头看那个人的身影,对方已经不见了。
他皱眉,心里有点不安,总觉得刚才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不过很快小镜子的牙牙学语将打断了他的思绪,他回过神,看了眼抱着的可爱小胖子,露出无奈的慈父笑容。
“小镜子喜欢拔浪鼓”
小镜子“唔,啊,呀”一通不明白含义的嘟囔。
温钧却仿佛听懂了一般,点点头“好,给你买一个。”
季明珠失笑“他才多大,将能和你说话了”
温钧微笑“反正也不值几个钱,买了将来总能用得上。”而且小镜子这个年纪,正好是对声音最敏感的时间,有了拨浪鼓,孩子消停点,他们能轻松许多。
温钧如今不差钱,就算不收贿赂,只是正常的三节两寿的孝敬,都足够他养一家人了。
一个拔浪鼓才五文钱,买一个也就买了。
季明珠争不过他,想了想,老实掏钱。
温钧看她认真的模样,心生怜爱,拿起另一个摊子上的白玉发钗,插在她发髻上,点点头道“这个好看,也买了。”
季明珠一愣,摸了摸头发,红着脸再一次老实掏了钱。
虽然这钱是她付的,可是这发钗却是夫君选的,还是他亲手插上的季明珠心里小鹿乱跳。
温钧单手抱着儿子,另一只手牵过季明珠“走吧,继续逛。”
难得陪他们母子出来一趟,就算真的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他也不想理会,一切都等他过了这天再说。
温钧信守心里格言,陪着季明珠逛了两个时辰,小镜子在他的臂弯里睡了一觉,季明珠才满足表示要回去,他也丝毫不着急,悠闲地送了两人回家。
等两人到家,因为疲倦,一大一小面对面午睡了,他才换了一身衣衫出门。
他去的飘香楼。
不多一会儿,五皇子就来了。
五皇子脸上满是纳闷“你叫我来干什么,不是说了要和我保持距离吗”
温钧打断他“我今天出门,仿佛看见了七皇子。”
五皇子一愣,眼底有些不自在,低下头遮掩,漫不经心道“怎么可能,七弟不是去了皇陵吗”
温钧没注意到他的古怪,眉心微拧,看着窗外道“我不知道是不是看错了,但是有这个可能性,就不能忽视。如果七皇子发配皇陵,却偷跑回来,所图一定不小,你要小心点。”
五皇子笑了起来“知道了,谢谢你的提醒。”
对于温钧提醒他小心的事情,他似乎非常愉快。温钧转头,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他连忙收敛了一点情绪,做出一本正经的样子道“既然你说了,这几天我就派人在京城上下搜索一番,也好让你安心。”
温钧皱眉“你那点侍卫怎么够”
“咳。”五皇子心虚地咳了一声,小心翼翼道,“昨天晚上出宫,我和申将军的马车撞到了一起,一见如故,他在京卫指挥使司有点人脉,找他帮忙就行了。”
温钧没说话了,用沉静的目光看着五皇子。
五皇子想起温钧昨天那一番奇怪的话,更加心虚,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暴露了,却又说不出来。
他连忙打岔,将这个话题引开了,和温钧说起其他的事情。
两人都是大忙人,也都有要事,见了面,说了要紧的事情,没聊几句话就各自分开了。
分开后,五皇子朝着出城的方向。
温钧朝着皇宫的方向。
进了宫,温钧先去见了皇帝。
皇帝昨天和申将军聊得太过高兴,多喝了几杯,醒来没多久,听说温钧的到来,召见了他。
温钧在皇帝寝宫待了两刻钟出来。
然后他一言不发地出宫,去了城北的某个大宅子。
东富西贵,南贫北贱。在城北,住的都是身份低微、为贵人服务的手艺人,大多家境平平,住的屋子也十分简单,很少能看见这样大的宅子。
即便这宅子并不气派,却也吸引着很多人的目光。
温钧用了点手段,才在没有人看见的时机下进了宅子。
暗桩就在这里。
今天从遇见那个疑是七皇子的人,到后来和五皇子碰面,他一直觉得有古怪,可是说不出来,也抓不到把柄。
所以虽然去见了皇帝,将七皇子可能已经偷偷回京城的消息递了上去,他还是有点不舒服,于是又来了暗桩,让暗桩去查清怎么回事。
暗桩交到温钧手上才不过两个月,但是温钧十分看中这支能力出众的队伍,不仅亲身训练,还将历史上明朝那些培养东厂暗卫的手段都用了出来,务必要将这支队伍锻炼得神出鬼没,消息灵通,武力值强大。
两个月时间,暗桩脱胎换骨。
不过除了上次左相的事情,温钧一直没有怎么调用这支队伍,只让他们在这里训练。
现在,他要第二次动用暗桩了。
温钧交给他们两个任务,一,七皇子是否已经回京城。二,五皇子和申将军之前是否当真不熟悉。
等待着暗桩的消息,温钧也没有闲着。
七皇子再如何神出鬼没,对皇位虎视眈眈,只要不到最后一步,就没什么大不了。
温钧不可能将时间空耗费在七皇子身上。
他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新年前后,京城十分热闹,百姓们辛苦了一年,终于有了时间和闲钱出门采买年货。
买了年货,荷包里还有银子的,另去扯一块布给全家做衣衫。
这几年因为左雪瑶的折腾,布料的价格下降了小三分之一,普通百姓们只要不是太穷的,大多买得起布料。不过布料的价格再降,也是要不少钱的,基本上扯上那么一尺布头,银子就花光了。
曾春家就是如此。
曾春住在城北,是一家酒楼的伙计,每个月月例不少,但是养着年纪老迈的父母,膝下还有四个孩子嗷嗷待哺,每个月的月例刚拿到手就没了。
临到了年关,药铺休息,给每个学徒都发了奖金,曾春才有银子给家里采买年货。
最后剩下一点碎银子,交给了自家娘子,让她去买点布,给家里人做衣衫。
至于给谁做,也有讲究。
因为银子不够,买来的布料一年只能做一个人的,家里八口人,这样一算,每个人都要等八年才能有一身新衣衫。
今年轮到了大女儿。
大女儿马上就要许人家了,得收拾得漂亮齐整点,曾春咬咬牙,从灶头底下摸出一小锭碎银子,让娘子买好一点的料子。
曾春娘子接过银子,咬着牙,仿佛带着武器要上战场的士兵。
事实也如此,每次买布都是一场战争,曾春娘子每每靠着死皮赖脸都能多从店家身上多饶出那么一尺布头,给家里人做一件里衣。
曾春蹲在家门口,看着娘子出门的身影,脸色愁苦。
要是他能多赚一点银子,也不用娘子这么辛苦。或者要是布料可以更便宜一点就好了,大儿子马上也要相看人家了,那身破衣衫都穿了七年,要是能多做一身衣衫,让大儿子也收拾齐整一点多好。
不过曾春知道,这只是痴心妄想罢了,布料已经比前几年便宜了不少,不然孩子都长大了,买来的布料完全不够给他们做衣衫。可是明知道不可能,曾春还是在心里这么默默期待的。
没办法,实在太穷了。
家里八口人,都在要吃喝拉撒,处处都是钱。
在这个年代,是没有什么计划生育的。穷困的百姓家里,晚上用不起灯,什么事都做不聊,只能回屋做那档子事,一年到头天长地久,每年都能生一胎。
曾春家还是特意控制了的,隔壁的人家有八个孩子。
曾春只能盼着孩子们快点长大。
一家人都在等着曾春娘子买布料回来,但是这一回却不知道怎么回事,等了许久也不见人回来。
曾春有点不安,要出门去接人。
刚刚走到门口,就看见满脸喜气的娘子回来了,手上还抱着整整一捆布料,眼睛精光四散,处处盯着,一副生怕被人抢走东西的谨慎样子。
曾春一愣,上前去接她“这是什么”
“布料啊,你看不见”曾春娘子表情有点骄傲。
曾春更加茫然“这是你帮别人家买的”
以前也有这种情况,曾春娘子会杀价,经常有邻居求她帮忙一起买。曾春见过自己娘子的杀价神功,深深佩服,以为这次也是如此。
曾春娘子闻言却瞪了他一眼,推开他,傲娇道“胡说什么,这是咱们家自己的。”
曾春大吃一惊“你哪来的那么多钱”
他连忙用手摸了摸,本来还以为这是什么不好的料子,一上手却发现和以前的差不多,就是稍微疏了一点,可是穷苦人家的手糙,完全没有摸出来,只觉得一模一样。
“你不会是捡到钱了吧”
虽然是问句,曾春却觉得自己说对了,兴奋起来“太好了。”
曾春娘子失笑“你想什么呢,还有天上掉钱这种好事就是有人掉了钱,也轮不到我,早有人捡走了。这布料啊,是用你给的银子买的。”
曾春愣住,仔仔细细地打量着那一捆布料,猜它大概有个两丈,至少够做三套衣衫,愈发茫然。
他那点银子,能买这么多布料吗
曾春娘子笑得愈发欢快,终于不再故弄玄虚,将真相说了出来。
原来今天的布庄出了一种新的布料,据说是用新式的纺织机做出来的,价钱比以前足足便宜了五倍。
这不,布庄里的客人都抢疯了,曾春娘子好不容易才抢来这捆布料,又要保住不被别人抢走,折腾了好久,这才耽误了时间回来。
“布庄里的布料卖完了,我银子还没用完呢,明天我接着去抢,争取今年让家里的孩子都穿上新衣衫”
曾春娘子的脸上满是对未来的美好期望,曾春看着,也忍不住遐想。
“这,这可太好了,便宜了五倍,家里的孩子每人都能做一身,再给爹娘做一身,等明年开市,发了月例,我们省着点,给你也做一身。你那么好看,当年嫁给我这么穷小子,我都以为是上辈子烧高香了,可惜这些年你嫁给我也没有享过福,现在总算可以让你也穿上新衣衫了”
差不多的对话,在城北的许多人家响起。
这种新出来的布料,让无数穷困百姓看到了希望。
一年忙到头,穿一身新衣衫的希望。
而作为掀起这一场风云的温钧,对此并不知情。
当年左雪瑶让人研究了更加方便的纺织机,为了抢占市场,将布料降价三成,迅速成为了大江南北的布料大王。
因为此举动难得的有惠于百姓,还命人大肆宣传,吸引了很多不明真相的老百姓,将左雪瑶和七皇子府视为大善人。
可是这回儿,温钧弄出来了价格便宜五倍的布料,惠及更多的百姓,却丝毫没有拿出来说的意思。
只在皇帝随口问起的时候,解释了一句,布庄是他夫人和小舅子一起折腾出来的,然后就趁势将蒸汽机献给了皇帝。
温钧一直有想将蒸汽机普及开来的想法。
他现在的品级注定了他不会差钱,所以只要生活富足,不会委屈了季明珠,银子够用就好。现在他研究出了蒸汽机和珍妮机,制造出了廉价实惠的布料,也没有自持身份,将布料攥在手上,甚至以五倍的低价卖给百姓。
其实他就算卖两倍,百姓们照样会趋之若鹜,将布料抢购一空。
他没有,他的想法只在于让皇帝看见蒸汽机的用处,让百姓们看见工业时代的好处。
这是第一步。
第二步,就是慢慢推广开蒸汽机。
而将蒸汽机推广开来,脱不离皇帝的存在。
皇帝是这天下的主人,东西首先要经过他的耳目,通过他的首肯,才有可能真正地推广开来。
要是皇帝一句不可,蒸汽机就只能等待下一个英明的皇帝上位,才有可能重见天日了。
好在皇帝是个明君,因为有布料的惊人价格在前,对温钧的话,还有他话里的蒸汽机都很感兴趣。
见温钧献上,当即带着侍卫随温钧去了庄子上,看看蒸汽机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皇帝不是技术达人,其实看不懂蒸汽机的原理和古怪构造,但是这不妨碍他看到机器运行的时候不需要多少人手,速度却快到惊人的惊讶。
当温钧说出蒸汽机不仅仅可以运用在纺织机上,还可以用于其他的机器,甚至包括船、车、冶炼等多个方面后,这份惊讶变成了错愕又震惊的惊喜。
“好,好温爱卿有功于社稷,朕心甚慰”
皇帝只要想一想这些前景,就算没有什么想象力,也知道其中的惊人可能,顿时龙颜大悦,拍着温钧的肩膀,激动地说到。
温钧微笑,看着蒸汽机,似乎看见了一个冉冉升起的新的时代。【本章节首发大侠文学,请记住网址(https://Www.daxia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