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余当然不会回去休息。
她的过去注定了她不会舍得浪费任何一个学习机会, 于是,“惨着”一张白脸,坚持要去上课
“盖亚, 盖亚, 盖亚你就送我去马术课吧,爱德华先生一定想我了。”
“你确定”
已经重新变成公主抱的少年低头问她。
“当然,盖亚。”少女在他怀中,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 “你知道的, 自从那晚你跟我”
她说得羞怯。
“我已经好几天没去上课了我一定已经变成所有神眷者中最差的了, 连娜塔西都比不上。”
声音低落得像是随时能哭出来。
“不会的, 贝莉娅。你是我见过的最努力又最有天赋的人。”
“真的”
她突然抬起头,听起来不大相信, 又很想相信,“那你会陪着我吗,盖亚”
一只手还攥紧了他的衣襟。
“贝莉娅, 这可不行。爱德华先生说, 马术课我已经不需要继续去了。”
少年拒绝她。
“盖亚, 好吧, 我总不能一直当你的跟屁虫。”少女似是放弃了, 嘟囔着道,“虽然我的腿还有些疼,不过, 总能跨到马鞍上去的。再说, 也没那么多黑暗使徒要对我的马下手――”
“――就今天的马术课。”
“盖亚, 你最好了我最最最爱你了”
她立刻就高兴了,甚至高兴得发疯, 直起身在他下巴上连亲了两口。
“贝莉娅”
“知道了,知道了,不能随便亲,可我,可我忍不住嘛。”
少女嘟着嘴。
“作为一位淑女,你这样的行为不太妥当。”
“知道了,知道了,爸爸。”
她捂住耳朵,将头整个埋到他胸口。
“什么”
盖亚似是没听懂,垂下头来。
精致飞扬的眉毛下,一双绿眸映着路边的湖光水色,柳余窒了窒
“就是说,你是我最尊敬的人。”
“爸爸”
“恩。”
她深沉地应了。
到马场时,马术课已经上了一会儿了。
爱德华先生歪歪扭扭地躺在一张不知打哪儿来的藤椅上,一看见两人,左边的眉毛就挑得老高
“弗格斯小姐,布鲁斯大人已经为您请了假,您可以休息一天,噢,还有莱斯利先生一起。”
柳余手忙脚乱地从盖亚身上下来,她努力拽了拽裙子边,试图让它更直一点儿。
“爱德华先生,我来上课。”
“上课”爱德华眼神奇异地看着她,“噢,弗格斯小姐真是我见过的所有贵族里最勤奋的。”
马场上,贵族小姐们撑着遮阳伞,在场边的树下避阴、闲聊,见柳余过来,还招手打招呼,当然,这个招手也都招得优雅矜持。
于是,马背上那少数几个坚持练着马术的女孩儿,就极为显眼了。
柳余一眼就看到了红着小脸、在马背上挥汗如雨的娜塔西。
她端详了会,不得不承认,这时候的女主角很有魅力,天真烂漫、活泼可爱,就连那两只马尾辫都十分平易近人。
她就像野地里自在生长的小花儿。
“娜塔西最近也很认真。”
爱德华先生用欣赏的眼神看着越来越近女孩儿。
娜塔西一牵缰绳,奔了过来
“莱斯利先生,贝莉娅姐姐。”
先叫的莱斯利。
柳余撇了撇嘴,承认自己十分之小心眼,牵起嘴角,用更热情更动人的笑回了过去,她挎着莱斯利先生的臂弯
“我坚持来上马术课,盖亚不放心就来陪我。”
盖亚在旁边安静地站着。
娜塔西脸上的红晕一下子浅了些白了些,眼底没藏好的失落流露了出来。
抿抿嘴,像是想起什么,又鼓起勇气道
“我有事想跟贝莉娅姐姐说。”
柳余看了眼盖亚,他风度绝佳地退开一步
“我换衣服。”
说完,少年已经转过了身,迈开长腿,往更衣室去。
颀长高挑的身躯一下子隐没到路旁稀疏的绿意里。
“说吧,娜塔西,让我听听。”柳余率先走到马场的一边。
栅栏围起的地方,十几棵高高大大的绿叶树局促地种在一起,手掌大的叶片密密麻麻地交错攒集,确实是个好地方。
附近有细细碎碎的谈话声。
“听说弗格斯小姐昨晚跟黑暗使徒搏斗,险些丧命”
“真的我刚才见她好好地站着,跟爱德华先生在那聊天呢。”
“当然是真的。昨天莱斯利先生抱着她出去时,我从门缝里瞧见了,弗格斯小姐耷拉着头和手,看起来就像个死人,浑身全是血,后来还来了许多神使,最近学院里可不太平。”
“噢,听起来真毛骨悚然,黑暗使徒已经很久没出现过了吧他死了吗”
叶片的光影绰绰地照在娜塔西的脸上。
柳余面无表情地听着
“娜塔西,没话说的话,我就先走了。”
娜塔西似是被她吓了一跳,乖顺垂着的眼睫一下子扬起,她飞快地看她一眼,又低下头去,两只手局促不安地揪在一起
“贝莉娅姐姐,您为什么要伤害路易斯大人他不是坏人。”
“路易斯谁”
柳余歪着头,一脸“莫名”地看着她。
娜塔西一下子抬头,直愣愣地看着面前过于得天独厚而总是让人自惭形秽的少女,突然间想她也没什么了不起,她说谎了。
她都没勇气提起路易斯。
心里的紧张莫名地被安抚了。
“如果你要说的是昨晚那个黑暗使徒,”金发少女笑盈盈的,“娜塔西,别天真了,一个将我们当做食物的黑暗使徒,坏人和好人,重要吗”
“怎、怎么不重要人有坏人好人,东西自然也有好的,和、和不好的。”
“噢,那人类会和鱼、羊、牛做朋友么”她问,“公鸡会和虫子做朋友么狼,会和羔羊做朋友么它们坏不坏,好不好,都是要吃它们的啊。”
在娜塔西惨白的脸色里,柳余慢悠悠地走过去,压低声
“娜塔西,你跟他在一起时,有没有听到同类的哭泣他们不安的灵魂在黑暗中煎熬,他们死时的哭泣响彻地狱你都听到了吗”
“羊活着要吃草,这不怪羊,毕竟他也想要活下去。可草,却不能把羊一时的亲近当成亲切,娜塔西,记得你自己。”
她轻轻拍拍女孩的肩膀,在她越见的苍白里,悄然走了。
更衣室门外,一身骑装的少年在门边安静地站着。
大面积的正红将他的纯净点染出一身的烟火气,仿佛头顶生机勃勃的太阳,他似是抬头,看着头顶的天空,见她来,又往她看了一眼。
“贝莉娅。”
“盖亚,等我一下。”
柳余快速地走进更衣室,换上骑装,还没出门,娜塔西却突兀地推门进来。
“那、那草的同类从来对她没有怜悯、爱惜,就像贝莉娅姐姐那样草该怎么办”
她眼里带了哭泣的意思。
柳余下意识往窗外看了一眼,盖亚已经不在门口了,他站到了远处的树下。
稳稳地系好最后一颗扣子,带上帽子,整一整
“不怎么办。”
“娜塔西,你的人生在你自己。”
她手放到门把上,后面的声音突然传了来
“贝莉娅姐姐,你怎么会懂你一直活在万众瞩目里,他们都爱你,却看不到藏在阴暗里角落里的我可路易斯看到了我,他把我当做珍宝”
柳余转动门把,头也不回地了出去。
她做不了谁的救世主。
她连自己都救不了。
树下的少年转过头来,眉微凛,银发在光下闪烁
“贝莉娅”
“盖亚,走吧,去给我挑匹马。”
“你看起来有点不安。”
去马厩的路上,盖亚突然道。
柳余看了看路边的野草,她也在想一个问题
神,跟人,到底是不是一个品种。
眼前这个
她又看了眼这个过分美貌、初显承认棱锋的少年。
“怎么了”他微微侧头。
“是的,我在想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被神圈养的人类,洗脑、填鸭式培养出来的狂热信徒,对神来说是不是听话的羔羊
神会爱上一个毫无主见的羔羊吗
她想起陈列在商店橱窗里的洋娃娃,洋娃娃有白皮肤、有黄皮肤,有金色的头发,有银色的头发,有穿裙子的、有穿漂亮的小马甲的――
如果你愿意的话,他们可以每天对你重复一百遍“我爱你”,对你表达诚挚的、逾越性命的热爱。
可她只会把娃娃当娃娃,即使她有着优美的人形。
“那想明白了吗”
“不,想不明白,”她停下脚步,“盖亚,你喜欢我听话一点儿,还是不听话一点儿”
少年愣住了。
他面上的表情很少见,紧接着,漂亮的眉目微敛
“贝莉娅。”
“算了,我还是不听话一点儿吧。”少女自说自话,指了一匹已看起来就很烈的白马,“我要这匹。”
“这匹脾气恐怕不太好。”
“可我有你啊,盖亚。”她转过头,笑眯眯的、又变成了一颗甜蜜果儿似的,“一会骑马,你陪着我,有什么关系”
“你的情绪,又变了。”
盖亚道。
柳余已经让人将那匹烈马牵了出来
“盖亚,你要记得,女人总是反复无常,即使她还只是个女孩,这项天赋也从来不会丢。”
“哦。”
盖亚牵的,还是上次那匹。
“为什么不换一匹”
“为什么要换”他告诉她,“而且,他很听话。”
“可是盖亚,那晚你明明跟我说”少女牵着马,羞涩地,又低低地说了一句。
少年的耳尖一下子红了。
卷起的缰绳落到他手背,带起一道鲜艳的红。
“那晚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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