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陵建在西山, 依山傍水风水绝佳。赵氏的先祖当年选帝陵地址时,前后不知派出多少风水大师。这个地方不仅风水极好,据传言还是龙脉所在。
而西山行宫,又称为皇陵行宫。说是皇陵行宫,实则与皇陵相隔有些远, 只因在一条龙脉之上, 又是打着祭祀的旗号所建, 故而也称皇陵行宫。
真正守陵尽孝的却不在此,而是皇陵旁边的别院。
皇陵历经一百多年, 许多地方都要修葺, 还有些地方需要扩建。是以去年年初便交给工部, 命人整修行宫。
行宫原本就有人镇守,因住进两位皇室子弟而显得分外的森严。这两人身份特殊, 实为质子身份, 调来的侍卫皆是精卫。
长广王十二子名赵湜,年十一,生得是眉清目秀。晏玉楼和姬桑到时,他还抱着被子瑟瑟发抖不肯下床。
能被挑来为质的孩子,自然是家里不受宠的。不受宠的孩子,多少性子都比较懦弱。赵湜不过十一岁, 听到最近日日呆在一起的皇侄突然被刺身亡, 他自是害怕得不行。
那个死掉的孩子名叫赵邕, 仅七岁。
这样两个孩子, 虽是进京为质, 晏玉楼却从未想过苛待他们。自是交待过守行宫的众人,一定要礼敬两个孩子,不可随意苛扣他们的衣食用度。
值夜的侍卫们都被问过一遍,出事时两位公子已经就寝。巡夜的侍卫们丑时一刻换班,而变故就在那换班的间隙。他们未见有人闯入,只听到一声惊叫,说是有刺客。
等他们赶到时,赵邕已遇剑身亡。刺客下手狠辣,几乎是一招致命,赵邕应是在睡梦中死去,并未有过挣扎。
门窗皆无损,刺客应是正大光明入的内室。
事出之后,他们立刻将行宫围住再行搜查,却未发现可疑之人。
侍候两位公子的随行下人都被带了出来,这些人都是过了明路的,当中并没有那人的身影。那人肯定不是明卫,应是暗卫。暗卫善隐匿,只听命于各府家主,府中其他人都不知他们行踪人数,何况是外人。
“晏侯爷我我会不会死”
赵湜哆哆嗦嗦地问着,眼神里的惊恐未散。
晏玉楼还真无法回答他,那人杀死赵邕,按常理来讲应该不会是行山王那边的人。既然是长广王的手下,多少会有些顾忌。可是一个为帝位执迷发疯的人,又难保他不会再做出什么啥事情来。
她想说不知道,然而面对这样一个渴望活下去的眼神,她到底心软了。
“不会的。”
赵湜肩膀一松,埋首在膝间哭出声来。
许久过后,才擦干眼泪抬起头,小声说了一句谢谢。
让人继续搜查行宫也好,找人审问也好,其实他们都知道凶手是谁,这些表面功夫都是做给外人看的。
昨夜那人受了伤,回来后居然还把赵邕杀了。会不会他还有帮手,比如说与他一起共事的暗卫,他策反了那些人。如果是这样,事情倒是越发的棘手了。那些人隐在暗处,要是再把赵湜也杀了,到时候行山王和长广王一同进京,他们如何应付。
这或许是那人真正的目的,就是要搅乱时局。他隐在暗中煽风点火借机造势,等时机成熟时他便坐收渔翁之利。
贴身侍候赵邕一个婆子一个丫头,昨夜原是婆子守夜。却不想婆子吃坏了肚子,那丫头便顶上来。丫头不到二十,略有几分姿色。被带过来时,身体软得不行由两个侍卫架着拖过来的,显然是吓得不轻。
婆子狠狠瞪着她,嘴里又哭又骂。骂她没有守好主子,连主子被人害了都没有察觉,那丫头不敢争辩只顾着哭。
晏玉楼一个眼神过去,婆子这才住了嘴。
“侯爷您一定要为我们公子报仇,奴婢给您磕头了,只要能找出害我们公子的人,奴婢便是死也瞑目了。”
“本官问你,昨夜原是你当值,为何临时换人”
一提到这个,婆子眼里闪过无比的懊悔,倾刻间泪流满面,“都怪奴婢都怪奴婢啊奴婢贪嘴晚食有一道奴婢爱吃的菜,就多吃了几口。谁知吃得多了些,闹了肚子,这才换成秋月这个该死的丫头,定是跑出去浪不好好守着公子”
婆子话里有话,晏玉楼便多看了那丫头一眼。
那个叫秋月的丫头衣衫皱得不像样子,应是赵邕出事后就被关了起来。可是衣服再是皱,也看得出来是一件新衣服。不光是衣服新,乱糟糟的发上还簪着珠花,珠花的款式是京里时兴的。
守夜的丫头,有必要着新衣打扮一番吗
如果赵邕是成年的男子,还说得过去。赵邕一个七岁的孩子,他身边的丫头没有必要夜里还打扮得花枝招展吧。
她眸微闪,示意人把秋月带下去。
秋月哭喊着,嘴里喊着冤枉。
不多会儿,晏实进来禀报,那秋月招出昨夜出事时她确实不在赵邕身边。她出去过一会儿,见了一个人。
这个人是一个管事,姓周,是修葺行宫那边的人。人很快被带来,三十多岁的年纪,瞧着应该是早有家室的男子。
还没等审问,就一五一十地说了。
在他的叙述中,是秋月先找上他的,一来二去两人便有了那么个意思。昨夜原本他们约好见面,谁知婆子临时闹肚子,秋月只好顶上。于是趁赵邕睡着,抽了一个空去见他,秋月头上的珠花就是他送的。
秋月再次被带进来时还在哭,听到这话并没有反驳,显然这管事没有说谎。
那么疑点来了,是谁故意做了婆子爱吃的菜是谁知道秋月和管事昨晚有约这一切显然是安排好的。
厨房的管事也被带来,昨晚之所以做了那道婆子爱吃的菜,是因为婆子自己使了银子到灶下吩咐的。质子身边的人,想吃什么自己不使银子哪里能有。因为不是什么精贵的菜,不过就是一个酱烧鸭,灶下也就做了。
婆子抬手狠狠给了自己一个大耳光子,“都怪奴婢贪嘴都怪奴婢贪嘴”
“鸭还有吗”晏玉楼问。
婆子被掴红的脸更红了,“奴婢贪嘴吃完了。”
吃了一只烧鸭,肠胃虚的人是有可能闹肚子的。
“在此之前,你是不是还做过这样的事”
婆子惭愧低头,公子年纪小饭菜什么的都比较清淡。行宫里的人没有亏待他们主仆,一应吃穿也都不比在王府里差。但她年纪大口味重,越发喜欢大鱼大肉等油水大的菜。为了解馋,便时常使些银子到灶下,要上烧鸡烧鸭之类的打个牙祭。
以往也做过几回,都没有什么事。不想昨夜里吃出了事,闹了肚子。
在行宫做事的人都是经过挑选的,不太会出纰漏。这事看上去一切正常,可正是因为都正常,才显得不正常。
晏玉楼再次看向一直哭的秋月,眉头皱了皱。
这个时代的女子,要想改变命运唯有寄希望于男子。秋月找上周管事,可能是觉得自己跟在赵邕身边没有前途,想另谋出路。
想改变自己的命运,别人不好置喙什么。
“你们俩人昨夜有约的事情,还有谁知道”
“有一个人”
周管事支吾着,将那人供了出来。倒真是巧,这人晏玉楼认识,却原来是董家的那个董子方,被她发配到行宫做苦力的那位。
她替董子澄出头,把董子方弄到行宫来的事情人尽皆知。这也是周管事迟疑一下的原因,他这个时候扯上董子方,到时候就算别人都没事,董大也会有事。
但是在荣昌侯和信国公面前,他一个小小的管事又不敢撒谎。万一他不说,被侯爷查了出来,他的前程就完了。
说起来,那秋月初时对他示好时,他还没什么想法。
他和董子方是旧识,董子方被贬到这里后他念着旧情,多少会照顾一二。秋月隔三岔五找他,被董子方撞见了。董子方便怂恿他,说什么最难消受美人恩,有花堪折直须折,送上门的女人没有推开的道理,他这才糊里糊涂和秋月有了往来。
只是这秋月虽然先勾的他,但却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勾得他心痒,无论他如何诱哄都不肯交付身子。
他听了董子方的话,这才买了珠花,想尝些甜头。
明明约好在秋月不当值的日子约会,不想临时生变。秋月无奈之下,只有趁着自己主子睡着后溜去见他,谁知道会出了这样的大事。
早知道是个麻烦的,他何必找这个晦气。
不多时董子方被带过来,见到晏玉楼的那个刻,他难免打了一个寒颤。晏玉楼勾着唇看着他,眼神冰冷。
很好,这个人再一次犯到她的手上。
“说吧,你都做了什么”
董子方阴着脸,别过去冷哼一声。
还挺硬气,不知道是谁给他的胆子。
晏实一个上前,将人往前一按,“侯爷问你话呢你聋了吗要是真聋了我就把你的耳朵割下来,省得你白长着这玩意儿。”
“别,别我说我说”
他拼命捂着耳朵,生怕晏实真的动手。
晏实把他放开,重新站到一边。
他心里咒骂着,把晏玉楼祖宗八代都骂了一个遍。这个姓晏的,天生就是来克他的,怎么他到哪里哪里就有这个小子。
晏玉楼眉眼不动,不用看也知道这畜生在骂自己。
“怎么嘴巴也不好使了,长着没用的东西,不如都割了吧。”
“侯爷,别啊,我说我什么都没做啊,是周管事搞不定这丫头,我帮着出了个主意,让他买点东西讨这丫头欢心,别的我可什么都不知道啊”
一段时间不见,倒是变得识时务了,还知道求饶。
“你什么都不知道难道你不知道周管事昨夜原是和秋月有约的”
“这我倒是知道,可是其它的我不知道啊”
晏玉楼冷笑一声,她要是信了他的鬼话,她就不叫晏玉楼。抬头示意侍卫,便有两人上前将他拖下去。
不管他怎么喊,怎么嘴硬,等到了董子澄的手里,自有他的苦头吃。
她来时就带上了孟进和董子澄,两人就在一间屋子里专门审讯有嫌疑的人。之前秋月倒是没怎么用刑,换成董子方就不一定了。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她敢肯定,董子澄一定会把在大理寺学的东西一齐用到董子方的身上。
恶人恶报,她可没有半分同情。
审董子方的时间长了一些,审完之后人也没有带过来。来回禀的是董子澄,从他的眼神中她看到了阴霾尽散之后的释然。
今日之后,她完全相信他会走出嫡母嫡兄带给他的阴影。
“国公爷,侯爷,董子方供出幕后主使。”
说到这里,他没有再说下去,而是停顿下来。晏玉楼即刻示意屋内的人全部出去,最后只剩下她和姬桑。
“据董子方所说,他是王爷的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受王爷指使。”
这个王爷自然不会是行山王,也不可能是长广王,而淮南王。
以董子方的身份,自然是不能见到王爷本人的。所有的事情都是王府一个管事找上他的,根据他的描述,王府似乎还真有那么一个管事。
晏玉楼眼眸微眯,难道这事不是那人做的。
董子澄走后,他们出了屋子。站在行宫最高的地方,眺望山川美景,两人都没什么心情欣赏。行宫建立的初衷,是皇家避暑之地。
既可兼尽孝之名,又能放松避暑,可谓是两全其美。眼下正值春夏交替,花红柳绿青山碧水,端的是美如画卷。
从行宫望去,是看不到皇陵所在。山水尽收眼底,一眼望去并无人烟。应是美景怡人,晏玉楼却觉得那些碧影深处,不知有没有人在窥探着。
“你说,他会藏在哪里”
姬桑不语,望着远处。
她收回视线,看到下面赵湜的身影。半大的少年,瘦弱的身材,身后跟着几个下人。一副不敢走又非要去的样子。看他走的方向,应该是去赵邕的住处。相处这些日子,又是同命相怜,这两个孩子应是处出了一些感情。
“还不知事的孩子他都能下手,这样丧尽天良之人,我绝不会手软。我知道他和你的关系,要是你有些不忍我也能体谅。但若是我出手,希望你不要阻拦。”
一想到那人之前想害康哥儿的手段,她就觉得不寒而栗。这样一个人,她不敢指望他还有良知,会顾念什么骨肉亲情。
姬桑深深看着她,明白她的言下之意。
“无归,你还不信我”
她怅然一笑,“我信你,但他毕竟是你的生父。”
他眸光一冷,生父么
那样一个人,如果有可能,他真希望自己和对方没有半点关系。哪怕那人到时候拿生母的命来威胁他,他也不会退让分毫。
“并不是生了子女的人,都配称为父亲。”
她心脏一缩,有些替他难过。
摊上那么一个亲爹,恐怕最难受的人是他。
“我们先不说他,这事你怎么看,你相信是王爷所为吗”
说实话,她将信将疑。一来是因为那人昨夜里去见她,之后又负了伤。赵邕之死明显预谋的可能性更大一些,那人不太可能一夜兼顾两头。
但是淮南王杀死赵邕,动机是什么
一个七岁的孩子,能碍他什么事
她望着下面,看到赵湜出门,那走路小心翼翼的样子看得人很不舒服。这哪里是一个王府出来的公子,连小门小户出来的少年都比不上。
“做皇家的子孙,有时候其实挺可怜的。这事过后,多派些人手保护他吧。”
经此一事,这个赵湜以后怕是更加胆小。还有死去的赵邕,都是可怜的孩子。她幽幽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行宫离皇陵不远,如此一来安葬之事倒是便宜了。”
赵邕的身份只能安葬在帝陵周围,倒是路程不远很是方便。一想到那个孩子化成一个小小的坟茔,不知为何她莫名觉得难受。
赵湜走到赵邕的屋子前,转了半天,犹豫几下终是进去了。也不知他现在会是什么表情,是痛哭还是默默泪流。
远远瞧着一辆马车停在行宫的门口,一身红衣的女子下了马车。虽看得不是很清楚,来人的身份却是很好辨认。
竟是湖阳公主。
“她怎么会来”
纵是行宫和别院离得不算远,她一个被勒令闭门思过的公主,怎么会想到来看一看没什么感情的堂侄。
论辈份,湖阳和赵湜是同辈,是赵邕的堂姑。
湖阳见到她,并不惊讶。
“本宫听说赵邕那孩子出了事,特意过看看。”
一段时日未见,湖阳瞧着比上次见时又瘦了许多。这大白天的,再是化着精致的妆容都难掩憔悴的脸色。瞧着还是张扬的样子,却无端让人觉得暮气沉沉。
晏玉楼看得分明,对方眼角的皱纹不少,想必厚粉之下气色并不好看。
“公主有心了。”
“要是换成那叫什么赵湜的小子,本宫才不会来。不过是念在本宫母妃的份上,本宫便受些累,来送一送这个可怜的皇侄。”
湖阳说得随意,晏玉楼却是心下一动。京里的姻亲盘根错节,她倒是未听说淮南王妃和长广王夫妇有什么关系,难道还有她不知道的事情。
那次夜里发生的事情,事后她每每回想起来都觉得很是诡异。湖阳为什么要把他们引到淮南王妃的故居,到底有什么目的
她不相信湖阳是随口一说,必是有什么深意。
当下微微一笑,“公主请。”【本章节首发大侠文学,请记住网址(https://Www.daxia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