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记得他还小的时候,太皇太后和太后,常常唤他玄烨。
一晃几十年过去,太后一直都是喊的皇帝,已经许多年不曾这样叫过他了。
太后紧握康熙的手,用长者地语气说:“不光是哀家,就是当年的太皇太后,也为这辈子教出你这样的孙儿感到自豪,你是我们一辈子的骄傲,也是大清的领袖,切不可自我怀疑!”
康熙咬了咬后牙槽,受教地回:“知道了,母亲,儿子谨记在心!”
“嗯”太后主动松开康熙的手,无力道:“与你说了这么多,哀家有些乏了”
“皇额娘好生歇息,儿子改日再来看您。”康熙说是这么说,可膝盖却并没站起来。
奴才们见了,还以为是他腿脚肿得不方便,上前来扶。
却被康熙抬手制止了。
他在床榻旁又跪了一会子,硬生生把心中的酸楚逼回去,才自个站起了身子。
抬起头来,他眼里的迷惘和挫败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冷峻和锋芒,令人不敢多看一眼。
他就拖着肿痛的双腿,负着手,不太方便的离开慈仁宫。
而他这一离开,便是跟太后天人两隔。
是夜,奴才们本想给太后喂药,哪知道再也没能叫醒她老人家。
圆明园的杏花春馆,若音正躺在四爷怀里取暖,睡得自在。
就听见外头响起钟鸣声,而且,一声比一声响亮。
似乎还是从紫禁城传来的。
迷迷糊糊中,若音的睫毛颤了颤。
紫禁城的钟声,一般都是用来报时的,不会有这么大动静。
可今日里,这钟声却比往常响亮数十倍。
就像是以前听的防空警报一样,一直在京城上空盘旋。
透着不详的预告,击在人们的心里。
但很快,那钟声便停下,一切又恢复了安静。
可若音却有些不安起来,她攒着男人身前的衣料,“爷,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怎么今儿的钟声这般响,可它响几下又不响了。”
他向来睡得浅,她都醒了,他肯定早就醒了。
“嗯,是出事了。”说这话时,四爷已经坐起了身子,“爷方才数了下,宫里的钟声鸣了八下,应该是太后出事了。”
“太后?”若音腾的一下就坐了起来。
虽然她和太后没有到很亲密的关系。
毕竟她老人家住在宫里,她住在宫外。
但这么些年来,太后在她眼里是个明白人。
她老人家活得透彻,人也随和,还好几次帮她解了围。
最近一段日子,听说太后病了,她也去看过两回。
五公主和五爷,都很细心地照料着,她便只坐一坐就回来了。
“唉,那爷赶紧进宫看一下吧,天冷我让奴才给你找件厚点的披风。”说着,她便下了床。
四爷瞧见女人眼里有些许难过,看起来也不像是装的。
弄得他这心里,也沉重了不少。
紧接着,若音伺候四爷穿上锦袍,系上墨色披风,还亲自送他到了门口。
“你回屋去吧,好好歇着,外头冷。”男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就带着奴才离开了。
到了紫禁城,确实如四爷所猜,到处都挂上了白色的灯笼。
慈仁宫里,跪了一大票的人,全是皇室的。
四爷找了个靠后的位置,也跟着跪下了。
康熙则跪在太后榻前,久久不能起。
一双手还紧紧握着太后冰凉的手,眼里充满了眷恋和感激。
往事历历在目,打他三个月起,这位嫡母就一直照料着他。
而他身边最亲近的长辈,从孝庄太皇太后,再到苏麻喇姑,一个个离他而去。
现在太后也走了。
他便失去了最后一个亲近的长辈。
接下来的几天,康熙一直在慈仁宫内,没回寝宫。
一些皇亲国戚,也跟着跪在慈仁宫服丧,若音自然也在其中。
直到七日后,康熙在慈仁宫奠酒致祭,准备将太后葬入皇陵。
可祭文还没开始念,康熙就悲不自胜。
这位威严的帝王,往日将百官和阿哥骂得狗血淋头,此刻却跪在台阶上失声痛哭。
最后,他几乎是哽咽着把祭文念完的。
即便是念完后,这位威震四方的帝王,还是抽泣不止。
一众阿哥和官员们,自然也跟着哀嚎不止。
午时一过,皇亲国戚便一同将太后葬入了皇陵。
五爷和五公主为了尽孝,感谢太后的抚养之恩,便留在了皇陵守丧,得二十来天才回去。
四爷和一众皇亲国戚,便拖着疲惫的身子,回了各自的府邸。
圆明园,若音一早就知道四爷他们会回来。
这个时候,她正率领后院的人,在圆明园正门迎接。
她扫了一眼后院几个,一个个的,倒是比往年要懂事多了。
知道这个时候不能打眼,得穿素色的,头上也没捯饬几根像样的首饰。
只是面上,倒是下了不少功夫,但也不打眼。
若音就更不用说了,她身为福晋,要以身作则。
只穿了件杏色的旗装,以及藕荷色的披风。
头上别了一只玉簪子,便没别的头饰了。
众人在冷风中站了许久,还不见四爷踪影。
李氏便小有抱怨地道:“福晋,你的人没打听错吧,别记错了日子。”
若音斜斜扫了李氏一眼,“不可能有错,爷身边的太监一早就来报了。”
“哦。”李氏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
四爷进宫那么多天没来,她们连一点消息都打听不到,只知道太后去了。
福晋待遇就不一样了,听闻四爷常常差遣小德子到杏花春馆汇报事情,想想就让她嫉妒得牙痒痒。
就在众人冷得直打哆嗦的时候,天上竟下起了鹅毛大雪。
一时间,奴才们赶紧撑伞,替主子们遮雪。
若音捧着汤婆子,抻着脖子往大道的尽头望着。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有马蹄声越来越近。
然后,就见尽头有一队人马往这边赶。
为首的,正是好几日没回来的四爷。
空中大雪飞扬,他骑在马背上,身躯却挺拔而修长。
男人戴着墨色的貂绒帽子,一手挽僵,一手挥鞭。
身上的墨色披风在空中掀起一层惊涛骇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