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渎生暗地中的生活应该很苦闷的吧。”
“你总是说你习惯了孤独,厌恶吵闹之声,可是孤独是习惯了就能不痛苦的吗?你的剑境,水墨一般的凄美,可谁能体悟那凄美的终末是如何修炼成功的?若无痛苦,怎能体悟丧气,如何能够凄美?……但你却从没有在我面前提到过这孤独的痛苦,一句都没有。”
因为吾习惯的不是孤独,而是痛苦,哪怕渎生暗地再怎么痛苦,只要习惯了也就遗忘了……
“我一直在想,你为什么会选择提前离开渎生暗地呢?你的性格从来都是不紧不慢的,就连步子都要比一般的武人的更加缓慢,我还曾经偷偷笑过你走路像是个老头子呢。哈哈,那么如同老头子一样从来都不着急的你又是为了什么那么急于练成终末剑境离开渎生暗地的呢?”
原来吾在你心中的形象就是一个老头子……即鹿……
“是因为我,也只会是因为我吧。我大哥告诉了你我和雅狄王的事情,所以你放心不下我的安危,所以才急于求成。”
即鹿闭上了眼睛,那张美丽而年轻的脸上没有了平日不断弥漫的中二之气,死过一次之后铅华尽洗的她竟然再度恢复了那曾经让殢无伤惊艳的透彻和纯粹。
“你想要保护我,想要保护初儿……所以才会急于离开渎生暗地。墨剑初成,还未稳固,你便开始冒险修炼终末剑意,甚至不惜反复实验剑境,让自己频频受伤。可是当你真的练成了剑境,能够轻易离开渎生暗地的时候,却又选择了回到那处牢笼……又是因为我,因为初儿,因为大哥!”
“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在想什么。剑族是慈光之塔的禁忌,多年前就被囚禁,身为剑族一脉的最后传人,你不想连累我和初儿,不想连累刚刚掌权的大哥,所以你心甘情愿地回到了那处该死的牢笼,自囚其中,无可解脱……”
“我想那个时候你应该已经在恨雅狄王了吧,你恨他抛弃了我,恨他不尽为夫为父的责任。可你却只能勉强压抑着恨意,继续隐忍,只因为雅狄王当时绝不能死,否则接下来会被人害死的便是失去利用价值的我和初儿了吧……”
渎生暗地……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那段时光剑之初总会前来陪着吾,无衣师尹也常常送些书本用品过来,可以练练剑法打发时间,还有墨剑在身边陪伴,吾没有你想的那么寂寞……
“我想想,后来……我便病死了。以你的性格,虽然嘴上不说,但一定会抚养保护初儿长大成人,甚至将所有对剑道的感悟倾囊相授。而那样优秀的初儿会被慈光之塔派去对战他的父亲,你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绝对会阻止这场父子相残……”
“我猜你会想办法调走了初儿,然后没有了我和初儿需要担心,再无破绽的你便参加了对雅狄王的围杀……”
想起了剑之初那张越长大越成熟过分的大叔脸,殢无伤觉得那句长大成人的话语还真是不弱于八部神龙火的会心一击。
“是的,围杀。”即鹿睁开了眼睛,那双和无衣师尹十分相似的眼眸之中除了透彻还有着智慧。即鹿从来都不是个愚蠢的女子,本就有着上一世的记忆,她其实要比很多人都要聪明,只不过过去的她习惯了用“二”来遮盖这不合时宜的智慧,直到此刻才愿意将她的才智显示出来。
“或许现在的你能够战败修炼病兵甲武经的雅狄王,但是那时的你剑道显然还没有今日的圆融,与雅狄王同归于尽或许还有可能,全身而退我却是不相信的。你说是你‘杀死’了雅狄王,却没有提到其他参与围杀他的人,那么便只有一个可能……你需要替参与围杀他的人遮掩。以你冷漠的性格来看,四魌界中还有谁需要你的遮掩,你又心甘情愿替他遮掩呢?”
“是我大哥吗?”即鹿眨了眨眼睛,似乎是要哭出来一样。“我大哥也参与了对雅狄王的围杀!你不想我恨上大哥,也不想初儿恨上他,更不想我们双方任何一人因为这段仇恨出事,所以你就将所有的事情都归到了自己头上,这样我和初儿就不必同大哥骨肉相残或者相互怨怼了,是不是?”
殢无伤不言。他不会说谎,也不愿说谎。给了雅狄王最后一击,使他被困于牢笼自杀身亡的毕竟是他。若没有他,雅狄王本来可以不死的。那句“吾杀了雅狄王”并没有错,也本不必牵连他人。可是对于即鹿难得的精明,他难以反驳,所以只能沉默不言。
即鹿忽然一变话题,“初儿是怎么逃到苦境的?就凭他的智商,恐怕很难轻易越界吧……是你安排的吗?”
殢无伤嘴角抽了抽,身为母亲这么形容自己的儿子不太好吧……剑之初只不过情商差了一些而已,智商还是在水准之上的。而且把剑之初教导“二”了的那个人是谁?某人能不能有点自觉?!
“我大哥无衣师尹是怎么在慈光之塔安然无恙地握紧权柄的?就凭他那战五渣的实力,如果没有你保护的话,都不用别人杀,他自己就能用黑暗料理放倒自己。数百年够他死几百次了!”
战五渣也就算了,想了想无衣师尹送到寂井浮廊的煤球版水煮蛋,剑者嘴角再度微微抽动……
“都说永岁飘零殢无伤冷漠无情,无血无泪……你为何不真的冷漠无情呢?”即鹿眼角留下了一滴泪水,“你处处为别人着想,处处帮别人算计,可是你自己呢?我们的心便是心,会痛会伤,你的心就不会痛不会伤了吗?我们不能出事,应该平安,你便活该被人怨恨,被人仇恨吗?”
吾现在却是没有心了。感受到心口处滴答滴答走动的时计,剑者在心中苦笑。没有心,还能怎样伤痛?被怨恨又何必在乎呢?
“殢无伤,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真正替自己考虑考虑?什么时候才能学会保护自己?无伤无伤……凭你的剑道这世上所有人都伤不了你,为何你却一直在伤害自己呢?你都不觉得痛吗?”
即鹿的泪水一滴连着一滴顺着面颊滴落,打湿了地面,“如果我们真的恨你,你要怎么办啊?要是我和初儿对你利剑相向,难道你还要坦然赴死吗?值得吗?你告诉我,你做了这么多,值得吗……”
殢无伤没有说话,他并没有觉得如何心痛,或许只有一丝被揭露真相的尴尬。被怨恨又能如何?亲友找他报仇又会如何?他在意的从来都不是这些,现在是,将来同样是。殢无伤从来都不是一个大公无私的人,他如此做是因为他想要做,如果他不想做就没有人能强迫他。
【今日吾问剑者,是否值得?】
“值得。”殢无伤低声说道。如果没有即鹿、无衣师尹、剑之初……这些人的存在,他的人生之中还剩下了什么?既然是这些人将他从虚无之中拯救出来,那么又有什么是不值得一做的呢?
听到这两个字,即鹿再也忍耐不住大哭了一场。最开始她还想保持几分淑女的风范,在那里小声的抽泣,可惜无衣师尹也好,缎君衡也好,教育方法都有问题……都没能教出一位淑女来,所以即鹿少女很快就哭得鼻涕眼泪横流了,而且还在努力地往殢无伤身上蹭。
“呜呜呜呜呜,我不怪你,我永远也不怪你。”即鹿哭哭哭,蹭蹭蹭,将殢无伤身上的衣服当面巾纸来蹂躏。
“别人都说初恋根本不懂感情……雅狄王都不要我和初儿了,老娘还管他去死啊,那个该死的渣男!死了就死了,死了更干净,正好不妨碍姐我找第二春……中阴界里什么样的好男人没有,苦境的帅哥只有更多,一抓一大把,抓一把丢一把还有剩,谁还在乎一个又老又丑的圣诞老人!”
又是老娘,又是姐……即鹿你的辈分太混乱了吧。略有洁癖的殢无伤干脆闭上了眼睛,不想看即鹿怎么祸害他的衣服了,哎,眼不见为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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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哭了一场,即鹿顶着肿的比甜杏还大的眼睛,抽噎着讲述自己如何没上仙山而是流窜到中阴界的事。“我都以为自己死了来着……好吧,我确实是死了……虽然看起来不像死了的样子……”
殢无伤在心中无奈地翻了个白眼,果然听即鹿少女讲故事就要学会省略废话。剑之初就是是这么被教坏的!
总结起来就是即鹿少女刚一死,灵魂就被一团雷火追杀,好不容易躲过了雷火,便掉到了一处黑黝黝的通道内。
当时四魌界火宅地狱正在和死国谈论如何建造一条通道连向苦境,为了谈判方便,火宅地狱和死国之间就临时开通了一条通道方便两边来使进一步商谈。结果躲避雷火的即鹿鬼魂就不小心钻到死国去了……
死国的死气和阴气很重,不断地滋养着偷渡的即鹿的灵魂,让她成功地从剑客转职成为了一名鬼修。
鬼修稍微有成的即鹿倒是想要潜回四魌界,结果死国太大,通道又太多,她就不小心走错了路,顺着还没完全修好的莫汗走廊流窜到了苦境,然后又再度走错了路从无涯之涯一路钻到了中阴界……
殢无伤很想知道到底是怎样强大的迷路功底才能让即鹿从四魌界迷路到中阴界的。至于雷火……果然天劫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异类。难怪即鹿去世的那一天,慈光之塔反常地下起了大雨……
身为一名还不算成功的鬼修,即鹿不能长期暴露在阳气重的地方,苦境和四魌界对她来说都不算安全,所以她干脆留在了中阴界修炼……然后就被捡人成瘾的缎大灵狩捡回了家,帮着他养大了两个不孝子……
想起被养歪了的剑之初,殢无伤对于缎君衡的两个义子的三观发展流了几滴冷汗……即鹿,你怎能如此没有自知之明,帮人养孩子简直就是造孽啊……
“你是怎么缩水的?”即鹿终于讲完了自己的迷路史,问道。
您能忘记缩水这两个字吗……殢无伤什么都没有说,他会说他现在其实也是个“死人”吗?他会说除了即鹿以外,逍遥居之中所有的人都会在离开他超过三天之后就彻底忘记他吗?
殢无伤什么都不会说,他习惯沉默了,习惯将所有的苦涩自己吞下。他能看得出来即鹿在中阴界生活得很好,那么又何必再打扰她悠闲的生活呢?
“又不说!”即鹿少女鼓着包子脸,气鼓鼓地说道:“我都听说了,你每次和大哥说话都很健谈,结果到了我这里每次最多七八个字,好像得了一句话说多了字数就要死的怪病一样。其实无衣师尹才是你的真爱是吧!别急着否认,否则……的你为什么只想着帮他报仇?!”
殢无伤:……他能装作听不懂即鹿的话吗……
剑者转身就想离开房间,谁知这时背后传来了即鹿低声的话语,“好友,小心戢武王……如果你再说杀死雅狄王之类的话语,戢武王是绝对不会放过你的,与杀戮碎岛一国之力抗衡,你一定要小心。”
“吾知道了。”剑者走出了房门。好友,你无事便好。至于吾,永岁飘零何须你担心?【本章节首发大侠文学,请记住网址(https://Www.daxia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