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话以后,老爷子拍了拍我肩膀,趿拉着布鞋走出消防通道。
我使劲嘬了口烟嘴,盯着腾起并且迅速在脑海中散去的白烟,苦笑着摇摇脑袋,也迅速站起身子走了出去。
病房门口,钱龙已经换好了自己的行头,翻毛的棕色皮夹克配一条浅蓝色的牛仔裤,脚上歪歪扭扭的套着一双大头鞋,脑袋上扣顶湛蓝色的棒球帽,猛地一瞅颇有点嘻哈歌手的风范儿,此刻正满脸挂笑的跟我爸在聊天。
看我耷拉着脸颊出来,钱龙走过来轻怼我一拳想,笑呵呵的说:“都弄利索了,大侠、蛋蛋和你内个兄弟先下楼等咱了。”
“走吧。”我抓了抓后脑勺,侧头望向我爸问:“爸,我送你回去吧?”
我爸背着手,没好气的驱赶:“你们走你们的,我到古玩市场溜一圈,明天中午要是有时间就回来吃顿饭,记得喊上这个瘪犊子和波波。”
和中国许多传统的父亲一样,我家老爷子在人前向来总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外人看起来像是在拉架子,其实就是腼腆,偶尔没大没小,也只是在喝完酒之后,当然并不是说他这样的爹就不懂得心疼孩子,相反这类男人比很多女人更细腻,只不过他们表达的方式有些笨拙。
钱龙很有眼力劲的搀住老头的胳膊打趣:“一块下楼呗叔,我正好想问问怎么蒸冰糖雪梨,我对象这段时间老是咳嗽,医生说是肺火。”
提起来做吃的,老头马上像是换了个人一般,咧嘴笑道:“蒸冰糖雪梨,主要看梨,别使雪花梨和皇冠梨,用秋月梨最好了,另外就是冰糖你不能用那种大块得。。”
我替钱龙拎起行李袋,默默的跟在二人身后,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是亲爷俩,我是租来的呢。
瞅着老头日渐佝偻的背影,我的心脏莫名颤了一下,以前我一直都认为我爸挺壮的,可不知道为啥这次从缅d回来,刹那间感觉他老了很多。
他再也不能像过去似的,一顿电炮飞脚踹完我还不带喘粗气,也做不到像以前那样,争论不过我就气急败坏的吼出“我是你爸,你就得听我得”那样粗暴言论。
岁月并没有眷顾他,该有的皱纹一道不少,该苍白的两鬓,一丝未减,陡然间一股子说不出的挫败感席卷我的全身,我总在告诉自己、告诉旁人,努力再努力,就是为了让家人过得更好,可现在我除了让他担忧这件事情做的最成功以外,别无长处。
不知不觉中,我们走到医院门口,老头拍了拍钱龙的后背道:“你就照着我跟你说的法子蒸梨,保证三天之内出效果。”
钱龙贼兮兮的舔了舔嘴角打趣:“好嘞,我要做不好的话,回头您给我们做,我让我对象让你那吃去。”
“行啊,反正我一天闲的没事干。”我爸爽朗的笑应,随即回过脑袋看向我瞪眼:“瞅瞅人家钱龙,再看看你自己,一天天家没照顾好、对象没陪好,真不知道你在忙些什么!”
钱龙赶忙替我说话:“老爷子,这你可就大错特错了,要是没朗哥朝九晚五的忙碌,我别说住院了,上诊所打点滴都得借钱,我们这帮人现在能够吃得好穿的帅,全凭他了。”
“切!”老头不屑的拿鼻子哼了一声,朝我勾勾手:“过来。”
生怕老爷子再对我动粗,钱龙赶忙劝阻:“叔,在医院大门口呢,咱有啥话好好唠,他都这么大的人了,您别动不动就翻脸。”
“用你说,我不知道给我儿子留面子呐。”老头横了眼钱龙,叹气手掌在我肚子上轻轻拍打两下脚印,声音很小的呢喃:“今天我有点着急了,不过也赖你,忙完这茬子,带小雅出去玩玩,人家姑娘对咱俩爷俩不错,我身上的衣服,橱里的衣裳全是她给买的。”
我抽了抽鼻子哽咽:“嗯,我知道。”
老头叹口气道:“老爷们,搁外面再苦再累都得挺着,谁让你是带把儿撒尿的,但回家以后就得有回家的样子,你这样式得,别说人家小雅家看不上,换成我是小雅她爸都不能答应把姑娘给你,烦了累了不知道跟谁聊心事,就你爸打电话,老子上个月交了五百多块钱的电话费,现在还剩四百九呢。”
“嗯。”我鼻子一酸,竭力把眼珠子往上瞟。
“走了,听人家说古玩市场真能淘到好宝贝,万一老子运气好,买上康熙爷用过的夜壶,到时候咱全家一块去外国玩去。”老头替我系上胸口的两颗扣子,笑盈盈的转身朝旁边的车棚走去。
不多会儿他骑上电瓶车,悠哉悠哉的哼着小曲驶向路口。
我杵在原地楞了良久,才搓了一把脸颊道:“走,回夜总会。”
坐进车里,钱龙拿膝盖碰了碰我嘟囔:“说你多少遍了,没事别老惹老头生气,你就是不听,怎么样是不是又挨耳掴子了?”
我摸了摸脸颊浅笑:“我还真希望他能每年都甩我两耳光,一直扇到一百岁。”
钱龙搂住我肩膀哈哈大笑:“尽鸡八瞎扯,就咱老爷子这身体状况,最起码扇到你二百岁,不带大喘气得。”
前面开车的王鑫龙咧着大嘴,四六不分的念叨:“我觉得能扇到一千岁,没听人家说嘛,千年的王八万年龟,这边人不是动不动就骂龟儿子嘛,我觉得不是贬义,可能是种美好的祝愿。”
我楞了一下,随即一挥胳膊大喝:“揍他!狗日的居然敢跟我爸动手。。”
蛋蛋和钱龙立马扑起来,拨拉王鑫龙的后脑勺,性格稍微有点内向的贺兵侠坐在旁边只笑不吭声,不管咋说,钱龙能够安然无恙,也算是我回山城以来碰上最高兴的事情。
“别闹,再打我,我可急眼昂,小心给你们全送回老家。。”
“还敢犟嘴,薅他头发。。”
破旧的金杯车在泊油路上画着“之”字路线,车内我们的欢笑声荡出来老远。
生活这个婊砸,有时候掴的耳光确实挺疼的,但好在给的糖果也挺好吃,虽说这把我们被葛川给压制住了,但所有人都平平安安,两家场子也化险为夷,这就叫幸福。
把车子停到夜总会的停车场,我给三眼、中特、卢波波分别去了个电话后,就拽着哥几个朝街口的烧烤摊走去。
比起来精致到让人不敢直视的高档菜肴,我更喜欢从路边摊上喝酒骂娘、吹牛还侃,用当下比较流行的网络语说,生活要有仪式感,而“粗犷”就是我们这帮人的仪式。
我在心里打定主意,让钱龙再去赔礼道歉肯定不可能,能拖就拖,实在拖不下去大不了我过去赔个礼,往后我们尽可能的改变自己做事的方式,我带上哥几个正正经经的做生意赚钱,多点少点都无所谓,关键是踏实,就是不知道命运会不会真能遂人意愿。
路过斜对面的“今生缘”门口时候,我看到一大群装修工人正从里面加班加点的干活,外面装潢基本上已经完成,金灿灿的墙面透着一抹奢华,拱形的门楼看起来比我们的夜总会更加大气。
从门口停驻了大概十几秒钟,我们刚打算离去的时候,一个顶着大光头的瘦巴巴身影走了出来,竟是消失多日的易老大。
不过他并没有看着我们,正冲着一个工头叽里咕噜的在交代着什么。
钱龙搡了我一下,吧唧嘴:“闪喽闪喽,省的待会再反胃。”
就在这时候,一袭灰色紧身西装的杨晨走店里面走出来,笑盈盈的直奔我们而来:“哟呵,这不头狼夜总会的王总和钱总嘛,怎么着来我们店刺探商情呐?”
钱龙翻动两下眼皮,不屑的怼了一句:“怎么着,你店里面是藏污纳垢,还是金屋藏娇了,生怕被人看着似的?”
杨晨不气不怒的拍拍手鼓掌:“啧啧啧,这有身份的人就是不一样,钱总现在说话都会用四个字的成语了,可喜可贺!”
钱龙歪着膀子咒骂:“来,我再送你四个字,透你老母!”
没等杨晨吱声,易老大马上像条大狼狗似的扑了上来:“妈卖批,你啷个意思?”
易老大的手刚抓向钱龙,王鑫龙已经一个健步跨出去,直接推开他的胳膊厉喝:“滚滚滚犊子,嘴里特么一股大蒜味,你跟谁俩呜呜渣渣呢。。”
“怎么了杨总!”
“谁特么闹事啊!”
今生缘的店里面立时间“腾腾”跑出来六七个耳垂扎洞、手臂刺青的小年轻。
“草泥马得,你行啊!”
“日特个先人板板,干一下呗!”
几个年轻冲到杨晨前面,一人从腰后摸出一把卡簧,气势汹汹的骂叫。
瞅岁数几个小伙儿都不大,也就十七八岁,这个岁数的小家伙都是生慌子,格外在乎旁人的眼光,属于急于表现自己,做事从不考虑后果的那种,跟他们茬架,赢了我们没面,输了更特么丢人,最重要的是没有任何意义。
“干什么?都滚回去。”杨晨皱了皱眉头,脸色不耐的呵斥一句,接着看向我笑道:“孩子不懂事,王总千万别介意,要不你们进来坐坐?顺便提点提点我们应该怎么装修?”
瞟了眼杨晨阴阳怪气的模样,我摆摆手道:“走了,没必要的事儿,提前预祝杨老板开业大吉、生意兴隆。”
我刚转过身子,一个耳朵上扎满图钉的小伙突然攥着卡簧朝我后腰攮了上来:“你个哈鸡八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