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木匠在一楼等了没一会儿,那小翠便打着哈欠下了楼。
大概是忙活了一夜的缘故,早晨的小翠并没有小木匠上次瞧见的那般好看,脸色有些发白,眼袋很重,浑身慵懒的样子,散发着一股说不出来的陈腐气息。
而且她脾气也不太好,下来便嚷嚷:“没完没了了是么?不就是看了两眼书么,至于折腾这么久吗?”
她嚷嚷着,走到了田小四跟前来,吸了吸鼻子,赶忙捂住,一脸怪异地看着他,说道:“咦,你身上什么味儿啊?臭死了。”
田小四很尴尬,先前还是一拖三的青楼豪客,现如今却是衣食无落的挑粪工。
这变化实在太大了,他都不好意思在美人面前说起。
好在这个时候,小木匠上前来帮他解围,询问起了那鲁班书缺页的事情,小翠一开始还一口咬定什么也没有碰,等到小木匠发了火,双目之中满是凶光,准备发作的时候,那小翠在管事的逼迫下,终于说出了一件事情来。
那三张缺页的纸张,被她如厕之后,用来擦屁股了。
额……
这是一个有味道的消息,小木匠听了,一脸郁闷,问道:“擦完之后,你扔哪儿去了?”
小翠说道:“自然是扔粪坑里了啊,不然还留着?”
小木匠无语了,回过头来,问管事:“粪坑在哪里?”
管事也有些崩溃,说这位爷,我们这儿是开馆子的,来来往往的人那么多,这玩意可不能存着,自然是找人当天弄走了啊。
他搞不懂面前这个少年为什么要跟几张纸较劲儿,如果换是旁人,说不定他早就驱赶对方了。
这不神经病吗?
管事学会了西洋的叫法,低下头,不敢让对方瞧见自己鄙夷的目光。
他觉得这位曾经被袍哥会程小爷打过招呼的后生,当真是个怪人,而小木匠也是郁闷不已——若那缺页的纸张落到了粪坑里,又给粪车运走了,只怕早就被沤烂了,进了农田里去。
倘若此刻在现场的,是张启明,而不是小木匠,说不定就真的要追着粪车走了,但小木匠本就不是鲁班教中人,他之所以追查此事,也是怕遗失的术法害人而已。
现如今那玩意已然被毁去,他便也失去了继续追查下去的想法。
不过即便如此,他还是不放心,提出要搜查小翠房间,最终确定一下。
小翠自然是极不乐意,甚至都大吵大闹起来,但那管事却因为袍哥会的背景,最终拉住了小翠,让小木匠得以搜查房间。
这房间搜下来,三张缺页没找到,倒是瞧见了许多奇奇怪怪的东西。
小木匠虽然未经人事,但大约也晓得一些用处,瞧见了,免不了一阵面红耳赤,而这时小翠也缓过气来,对着小木匠就是一阵调笑,让他不敢再多停留,匆匆离去。
事情确定了,小木匠总算是放了心,他终日奔波,身上多有污垢,想起今晚要赴宴,于是出门左转,找了一家澡堂子搓泥去。
至于那田小四,得脱身后,他匆忙跑回了位于城外的粪行,结果到底还是被扫地出门了去。
他先前的关系并不硬,干活也不利索,吃得还多,粪行的头儿本来就不耐烦他了,与田小四一起的那个老人儿回来一告状,便直接决定将他给开了去,工钱也没有给。
田小四被赶出粪行,失魂落魄,来到了江边,望着那悠悠江水,不由得悲从中来。
他回忆往昔,又想起近日诸多倒霉事,又气又恨,心生绝望。
在纵身跳江的念头生出来时,他又回想起那窑姐儿小翠鄙夷的目光,一时气血冲头,竟然解开裤带,对着那货儿啪啪用劲打去。
他一边打,一边骂道:“你这祸根儿,倘若不是你,我田小四又怎么会混得这么惨?”
他也是疯了,劲儿忒大了,几下子,那玩意居然真的就断了。
断……了……
而这时他才回过神来,越发疼痛难当,望着那奔涌江水,心想着还不如死去。
于是他深吸了一口气,准备纵身一跃,跳下江里去。
这时他的旁边,却出现一人。
那人身穿绸缎,一脸富态,身上有着浓烈的熏香味儿,微微一伸手,却是隔空将田小四抓住。
随后那人问他:“死都不怕,还怕活着?”
田小四万念俱灰,哭着说道:“活着有什么好处?”
那人问:“你想要什么好处?”
田小四哭道:“我娘找人给我算过命,说我大富大贵,三妻四妾,却不曾想混到如今这幅田地,我田小四与其这么窝窝囊囊一辈子,还不如早死早投胎,回头若是投个王孙贵族家,便又是一条好汉。”
那人笑了,说道:“大富大贵,三妻四妾还不容易,何用来世?你跟我来,我有一主子,你若是能伺候好他,这些都会有。”
田小四停止了哭泣,问道:“你哄我的吧?就我这样子,哪里能落您眼里?”
那人瞧向了他的裆下,淡淡笑道:“以前不行,现在……勉强可以。”
鲁班书被盗之后,小木匠心态有了转变,人也阔绰一些,不再是那守财奴,找的这家澡堂,是北派风格,偌大池子,再配上扬州来的搓澡工,一番折腾下来,人都轻了好几斤。
至于虎皮肥猫,这家伙怕水,被小木匠安排,帮忙看着木箱。
这一人一猫,两个人相处将近三个月了,从最开始彼此看不顺眼,到后来,慢慢有了默契。
小木匠终于明白屈孟虎为什么这么重视那痴肥橘猫了,因为有的时候,这小畜生挺通人事的,仿佛能听懂你的话儿一样。
当然,你也得跟它好好聊着,这小爷若是来了脾气,也是狗都嫌的主。
不过你伺候好了,比如没事儿给它弄点好吃的,那就还好。
洗完澡,换了一身干净衣服,瞧见这日头也差不多了,小木匠背着大木箱坐船过江去,到了王档头的赌档,那家伙早就等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了,瞧见小木匠过来,就跟遇到亲爹了一样,满脸堆笑,过来招呼。
他生怕小木匠不来,把他晾在一边去。
时辰还早,小木匠与王档头聊了一下,发现这家伙虽然对自己十分客气,但到底还是个恶棍,倘若自己没甚本事,估计翻脸就会张口咬来。
对于这种人,小木匠并无结交之心,也就勉强应付。
差不多到了出发的时间,王档头让小木匠将木箱子搁他这里,不然吃饭的时候,多耽搁地方。
小木匠想了想,觉得有道理,于是将钱取出,箱子就搁这儿了。
反正鲁班书,他已经吃透了,几乎是印在了脑子里。
王档头叫了两台软轿,让小木匠一起走,但小木匠还是拒绝了——那软轿与北方的轿子又有不同,它只需要两人,一前一后,而且并不围着,四面透风,能够随时与人沟通,还可以瞧见四周风景。
这在别的地方也有,不过在渝城则发扬光大,毕竟渝城这儿号称山城,上山下坡,什么马车牛车,都是白费,还得这人来挑。
这软轿是渝城富贵人家的出行标配,不过小木匠一身力气,又出身清贫,自然受不得这东西。
王档头瞧见小木匠不愿,也不勉强,让小木匠在前,他跟在后面去。
虎皮肥猫瞧见这个,却是一跃而起,窝到了王档头的怀里,美滋滋地伸了懒腰,随后眯眼睡去,弄得王档头抱也不是、扔也不是,很不自在。
如此来到了张飞楼,这是渝城一家还不错的酒楼,在洪崖门附近,临江而建。
这儿风景颇好,最为著名的菜式,便是张飞牛肉。
本以为他们来得早了,却不曾想那袍哥会的程小爷,居然已经到了,正站在门口迎着呢。
王档头瞧见,赶忙翻下软轿,上前拱手。
程寒对他很是冷淡,应了一句,随后走上前去,与小木匠拱手攀谈。
他那日与小木匠比斗,两人一人用刀,一人用剑,一开始都是木质,后来却用了真家伙,而且还打出了火气,当时的情况,稍有差池,便是生命之危,看上去是结了仇,但程寒偏偏是个古怪性子,识英雄重英雄,那日因为有事,没有与小木匠仔细攀谈,事后却找不到人,日思夜想,此刻得了黄老七禀报,自然是赶紧过来。
小木匠怕他是个武疯子,还要跟自己比一场,有些担忧,不过程寒却并没有提比斗之事,而是与小木匠热情交谈,仿佛旧友一般。
寒暄过后,程寒带来的黄老七和另外一人,以及王档头带的人都在一楼候着,只有这三人,径直上了三楼。
这张飞楼在洪崖门边儿上的临江山崖间,远望大江,最好的风景便在三楼。
因无包厢,所以临窗边的位置最好。
好位置自然很多人抢,不过这袍哥会的程小爷来了,倒也没有人能争得过他。
三人落座点菜,程寒逗了一下猫,王档头绞尽脑汁攀了两句话,那菜便已经上来了,张飞牛肉是主菜,一大盘冷切,表面墨黑,内里棕红,肉质纹丝紧密,再配上一瓢浇头,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开。
除了主菜,还有那魔芋烧鸭、口水鸡、怪味胡豆、鸭血杂碎汤(毛血旺)、水上漂豆花等等。
有荤有素,红油飘香。
王档头在旁伺候,又叫了酒,而这时,小木匠却瞧见湖州会馆的苏小姐,却在一个俊朗公子的陪伴下,也走上了三楼。
她目光游动,却是落到了这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