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顺王名叫北堂千珧,是当今天子北堂千琅同父异母的亲兄弟,先帝之子。
当年,他也曾热衷于太子之位,并且多方活动,拉拢人脉,培植自己的势力,以求将来问鼎天下。
其实北堂千珧也称得上人中龙凤,文武双全,颇有治国韬略,如果做了皇帝,相比也十分合格。但是有一点先帝看得很清楚:这个人心术不正。
虽说要想成为一国之君,杀伐果断是必不可少的,北堂千珧却过于心狠手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甚至不惜滥杀无辜。再加上北堂千琅在各方面的才能都比北堂千珧更胜一筹,杀伐果断的同时又不乏仁人之心,反复考量之后,先帝最终决定立北堂千琅为太子。
付出了那么多年的辛劳,却依然没能摘得太子的桂冠,北堂千珧当然不甘心就这么一败涂地。他表面上一切如常,暗地里却一直悄悄地谋划着,意图逼宫。
幸好先帝也不是泛泛之辈,他亲手训练出来的大内密探更是绝顶高手,终于还是发现了蛛丝马迹。可不到万不得已,先帝仍然想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便旁敲侧击地提醒他要安分守己,不要妄图去抢夺原本就不属于他的东西,害人害己。
先帝原本想着,如果北堂千珧能够悬崖勒马,便既往不咎。可谁知,他的暗示不但没能让北堂千珧罢手,反而逼得他狗急跳墙,竟然直接发兵逼宫。
一路杀进皇宫,北堂千珧很快杀到了先帝的床榻前。他自认为先帝已经落在他的手中,任他宰割,便仰天狂笑,逼先帝立刻传位于他,否则他就杀了先帝,再说是北堂千琅因为急着做皇帝,弑君篡位,幸亏他查出了真相,会不惜一切代价杀了北堂千琅,为先帝报仇。接下来,他就可以登基为帝了!
他自认为一切都在掌控之中,先帝却对他一番痛骂,说绝对不会把皇位传给他这样的禽兽。北堂千珧被激怒,立刻要动手弑君。
可就在这时,大内密探从天而降,北堂千珧才知道他已经落入了先帝的包围圈。因为先帝早就有所防范,他的行动注定不可能成功,很快就被全面镇压了下去。
北堂千珧意图弑君篡位,当然罪无可赦,先帝念在父子一场,赐他一杯毒酒,准许他自我了断。北堂千珧的家人也都受到了牵连,或发配充军,或充当军妓,原本风光无限的康顺王府一夕之间人去楼空,令人唏嘘。
当年这件事引起了极大的轰动,全国皆知康顺王意图谋反,自食恶果,还累及了家人,百姓们议论了许久,此事才渐渐被人淡忘了。
可今日嫣贵妃居然提到了这个人,这是何意?
对他的吃惊毫不意外,嫣贵妃只是冷笑了一声:“不错,康顺王北堂千珧,也就是当今皇上的亲弟弟。”
北堂凌镜皱了皱眉,然后点头:“不错,儿臣知道这个人,说起来他还是儿臣的叔叔。只是不知母妃提到他,是什么意思?”
嫣贵妃又看了他一眼,突然咬了咬牙:“意思就是,你必须为了他,成为朝龙帝国的下一任皇帝!”
北堂凌镜吃了一惊,瞬间联想到了某种可能,脸上的血色一下子退的干干净净:“母妃你、你说什么?你这是什么意思?”
嫣贵妃又是一声冷笑,把声音压得很低,低到就算是坐在她对面的北堂凌镜也必须凝神倾听,才能听清楚他在说些什么。不久之后,他突然一声惊叫:“什么?这不可能!这绝不可能!母妃你骗我,你是在骗我对不对?”
嫣贵妃满是清冷的脸上已经带着浓烈的哀伤,甚至连眼圈都已经发红,面对北堂凌镜一连声的追问,她慢慢摇了摇头:“我也希望我是在骗你,可那是事实!我知道你一时之间接受不了,本来想选个合适的机会慢慢告诉你。可你一直都不肯听我的劝,我、我实在是没有办法……”
北堂凌镜依然拼命地摇头,显然这个消息对他造成的冲击实在太大,就算是堂堂七尺男儿,一时之间也完全无法接受:“不不、不可能,不会的,你在骗我,一定是你在骗我!你根本就是为了骗我去争太子之位才,故意这么说的,对不对?对不对?”
“凌镜,你冷静一点!”嫣贵妃一把抓住他的手,紧紧地攥着,“我没有骗你,我说的都是真的!无论如何你必须接受这个事实,去做你该做的事,把你该挑的担子挑起来!你不能让母妃永远替你承担着这一切,这原本就是你的责任,你明白吗?你明白吗?”
“我不明白,我不明白!”北堂凌镜狠狠甩开了她的手,一下子站了起来,情绪也越发激烈,“这不可能,你是骗我的!我、我要去告诉父皇,我要去问问父皇,我要让他告诉我,这一切都是假的,是你骗我的!”
他转身就要往外跑,嫣贵妃这才真的急了,立刻蹦起来追了上去,拦在他的面前瞪着赤红的眼睛尖叫:“你疯了吗?他要是知道了,不但你和我都活不成,很多人都会受到牵连,你忍心让那么多人都为你丧命,包括我?”
北堂凌镜一下子停住了脚步,脸上的痛苦也更加浓烈:“我、我不信我,我要去告诉父皇……”
“你敢告诉他试试?”嫣贵妃突然唰的拔出了一把匕首,刀尖对准了自己的咽喉,“你敢再往前走一步,我就死在你的面前,到时候无论你想做什么都与我无关,我也阻止不了了!”
北堂凌镜吓了一跳,疯狂和激动的情绪一下子落下去不少:“你、你这是干什么?快把刀放下,小心伤到自己!”
“伤到就伤到吧,死了又怎么样?反正你又不在乎。”嫣贵妃咬着牙冷笑,“反正你心里根本就没有我这个母妃,我死了岂不正好称了你的心,如了你的意?可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谁?都是为了谁?难道是为了我自己吗?你当上皇帝对我有什么好处?我能得到什么?我还不是为了你,还不是为了……可是到头来呢?你不但丝毫不谅解我的苦心,反而巴不得我去死!你可真是个好儿子,你真是太孝顺了!既然这样,我索性成全了你,你去做你父皇的好儿子吧,我死!”
她突然猛一抬手,作势要往自己的心口扎,北堂凌镜当然吓得魂飞魄散,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母妃不要!”
嫣贵妃本来也只是做戏,手立刻停在了半空,却只是冷冷地看着他:“还有话要跟我说?那就快说吧,等我死了,你再说多少我都听不到了!”
北堂凌镜哆嗦着,脸上满是痛苦和挣扎:“母妃我,我……”
看到他几乎连眼泪都流了下来,嫣贵妃也有些不忍,慢慢把手放了下来,语气也变得缓和:“凌镜,我知道你一时之间接受不了,我也不是真的那么狠心,一定要这样逼你,可是事实摆在这里,这是你必须完成的使命啊!否则岂不是天理难容,枉为人子?”
北堂凌镜跪在地上,浑身都泛起了一阵剧烈的颤抖:“可是我……我一直都不知道我……”
嫣贵妃叹了口气,把匕首收了起来,然后蹲下身扶住他,柔声说着:“我知道你需要时间,可我们的时间真的不多了。凌镜,你要马上振作起来,去做你该做的事,去拿原本就属于你的东西!你知道吗?你明白吗?你听到了吗?”
北堂凌镜怔怔地看着她,许久之后突然软软地跪坐在了地上,怔怔地看着前面的某一点,眼泪顺着白皙的脸颊缓缓流了下来:“为什么会这样?我不想,我真的不想……”
嫣贵妃看着他,虽然多少有些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眼底深处却分明闪烁着一抹阴冷。
许久之后,一直到夕阳西下的黄昏时,北堂凌镜才从嫣贵妃的寝宫走了出来,看起来似乎没有太多异常,动作却分明有些僵硬,脸上的表情也有些木然,目光更是微微发直。夕阳将他的影子拖得很长很长,长的似乎没有尽头,就像完全看不到尽头的前方。
他甚至觉得此刻自己就是一叶小小的扁舟,正在惊涛骇浪里颠簸,随时都有可能船毁人亡……
黄昏的时候,天渐渐的阴了下来,风里也夹带了一丝凉意,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应步天的要求,北堂苍云还真让人给他准备了一间坐北朝南、阳光充足的房间。虽然此刻阳光已经完全不知所踪,窗外的天空也越发阴沉沉的,却并没有影响步天的心情。他站在窗前,抱臂看着远方的天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少顷,一阵轻轻的敲门声突然响起,他并没有回头,只是应了一声:“进来。”
隔了一会儿,落月推开门,在门口就停住了脚步:“打扰你吗?”
“没有。”步天摇了摇头,“过来聊。”
落月轻轻走到了他的面前:“那我就长话短说,我有一件事想拜托你,当然答不答应在你。”
步天转头看着他,嘴角的笑容很淡,目光却又很深:“说,我酌情考量。”
落月却又唇线一凝,似乎组织了一下语言,才重新开口:“因为记忆被封,我对我的过去一无所知,但如果我猜的没错,我的身份你应该是知道的。”
他停了停,等着步天的回答,步天神情不变,但也没有给出任何肯定的答复:“说下去。”
“其实我一直想着离开这里,因为我怕我的身份会给苍云以及他在乎的人带来麻烦,甚至是伤害。”落月微微叹了口气,一贯的清冷遮不住他眼中的担忧,“可是苍云一直不肯答应,他给出的理由也让我无可辩驳,他总说坚持让我留下是因为我留下比我离开更好。但苍云那个人你了解,我担心他留下我其实是为了保护我。他可以护着我毫发无伤,但他自己势必会受到伤害。若是如此,我宁愿离开。”
落月很少一次说这么多的话,不过很显然,步天没有任何不耐烦的意思,只是静静地听着,虽然他的目光因为落月的话而更加深沉了些:“你想拜托我帮你弄清楚,苍云把你留下的真正目的到底是前者还是后者?”
“可以吗?”落月轻轻咬了咬唇,这个动作不但没有让他显得有丝毫女人气,反倒平添了几分让人怜惜的忧郁和无助,“我只是想着,如果苍云留下我是为了保护我,那我必须离开。”
步天一时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微微闪烁的眸子显示出他内心恐怕也不像外表这般平静。
“若是很为难,就当我没有说过。”落月自不会强人所难,接着开口,“我想拜托你,如果有一天,我的存在已经威胁到苍云或者她在乎的任何一个人,我请你杀了我。”
突然想起不久之前墨雪舞也说过同样的话,步天不由笑了笑:“杀了你?”
“是。”落月点头,笑得有些无奈,“其实这才是我真正想拜托你的事,刚才只是顺便。无论苍云是什么原因想留下我,我都绝对不想伤到他一根头发。小舞说你短时间内不会离开,那么,请接受我的拜托。”
步天笑容不变:“为什么是我?因为记忆被封,导致内力被封,你现在的内力修为其实并不是太高,鬼鹰当中,有几人的身手在你之上,杀你虽然不容易,但并不是不可能。”
落月摇了摇头:“这与内力高低无关,鬼鹰听命于苍云,如果真的到了那样的时刻,我担心苍云会因为不忍而阻止他们杀我,导致出现任何我不想看到的严重后果,所以我不能冒险。原本我把这件事托付给了小舞,可她现在丹田已碎,毫无内力,虽然我已经把我的弱点告诉了她,不过万一有任何差池,不但她杀不了我,反而被我所伤,那就更非我所愿了。既然你来了,那就再好不过。”
步天轻轻摸着下巴,眼里浮现出一丝浅浅的兴味:“托付给了墨雪舞?你认为她会比苍云更下得了手杀你?她可是个女流之辈。”
落月轻轻挑唇:“这与男女无关,小舞的狠和绝远在苍云之上,跟你有一拼,如果是为了大义,哪怕是最亲最爱的人,她都下得了手。不过可惜,她功力不足,所以我才来找你。当然,这不是要求,是我求你,你可以不答应,只要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就好。”
步天同样唇角微挑,然后点了点头:“我答应了。”
落月脸上终于露出一抹纯正、简单而又干净的笑容,后退几步双手抱拳,单膝跪地:“多谢。”
“不必!”步天一挥手,一股浑厚的内力在他膝盖着地之前将他托了起来,“我答应你不是为了你,是为了苍云,所以你不用谢我。只不过你既然把这件事拜托给了我,如果将来真的死在我手里……”
“无怨无悔。”落月替他把话接了下去,“我在九泉之下也会感激你,没有让我铸成大错。”
步天点了点头,并没有再说什么,落月也不再啰嗦,重新施了一礼:“那我就不打扰了,告辞。”
他转身而去,可是刚刚走到门口,步天便突然开口:“落月。”
落月立刻停步回头:“是,还有什么吩咐?”
步天微笑:“你刚才那一笑倾国倾城,好美。”
落月愣了一下,但很快就看出这句只是纯粹的赞美,因为步天的眼神说不出的清澈干净,极容易让人想起湛蓝的天空中那一抹雪白的微云,或者是碧绿的丛林中那一汪澄澈的山泉,干净到不染尘埃。
所以他又笑了笑:“是吗?如果你喜欢看的话,我多对你笑一笑。”
步天还是微笑:“我就是要跟你说,千万不要,否则我可能会下不了手杀你。你知道的,我这个人最会怜香惜玉。”
落月不由失笑,神情却很认真:“好,我记住了,你要杀我的时候,我一定不会对你笑,请你无论如何一定不要心软。”
步天点了点头:“你去吧。”
落月终于开门而去,不多时他的气息便已消失,如同步天嘴角那渐渐消失的微笑。
落月说的没错,他的确已经基本上确定了落月的身份。按理来说,他应该毫不犹豫地杀了落月,可是一贯心狠手辣的他,却怎么都有些下不了手。
或许是因为记忆被封,此刻的落月就如同一个初生的婴儿,那么简单纯净,在他身上,任何人都只会看到人性的美好。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清冷并不会引起人丝毫的反感,反而仿佛一朵洁净的天山雪莲,那么圣洁,不容亵渎。
或许,这也正是北堂苍云明明身负使命,却始终下不了手杀他的原因。他宁愿把落月留在身边,时时刻刻看着他,哪怕因此而心力交瘁,也不忍心在这样的时刻对落月下杀手。
北堂苍云这种人,就是那么至情至性,用步天的话说,让人想不爱都难。
不过无论如何,不用落月托付,他也绝对不会容许落月伤到北堂苍云,以及北堂苍云在乎的任何一个人,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他绝对下得了手杀了落月,永绝后患。
可是同样把这个重任托付给他的墨雪舞,他曾经反复问过自己,如果真的到了那样的时刻,真的下得了手杀了墨雪舞吗?
当然,所谓的下不了手倒不是说他太过心慈手软,当断不断,他确信,如果事情的确无可挽回,要他杀墨雪舞他做得到。可是杀了之后呢?北堂苍云能够接受那样的结果吗?
就算北堂苍云不会怪他,但墨雪舞一旦死在他的手里,北堂苍云恐怕也不会独活,而那样的结果,恰恰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可是如果他不照做,导致北堂苍云死在墨雪舞手里呢?墨雪舞又岂能独活?
所以这件事恐怕是个死局,要么两人都活,要么两人都死。
墨雪舞这个托付看似轻飘飘如鸿毛,其实重如泰山,难以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