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堂千琅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鲜血顺着他的手腕流了满地,他也丝毫不在乎,踉踉跄跄地向着云羽蝶走了过来,语声里带着微微的叹息:“羽蝶,这么多年了,你一点都没变——哦不,变了,你比过去更美了,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最美的人。可是我就不同了,我已经是个老头子了呢,所以现在啊,我也配不上你了,本来就不该奢望着你再回到我身边。当年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虽然我是这片大陆的王,可你是天上的皓月,我不过是地上的蝼蚁,我根本只有匍匐在地上,对你顶礼膜拜的资格。你不知道我是用了多大的力气,才告诉自己我配得上你,我可以拥有这么好的你,一生一世不分开。可事实证明我不配,我真的不配。当你受委屈的时候,我的第一个选择不是无条件的相信你,而是跟别人一起污蔑你,指责你,我不配跟你在一起,你不原谅我是对的,我没有资格让你原谅……”
云羽蝶很想说,她从来没有这样想过,也很想说作为一个曾经成过亲还生过孩子,却对此毫无记忆的女人来说,能够嫁给北堂千琅是她不配,可她完全都顾不上,拼尽全力冲击着被封的穴道,心下暗自祈祷这一切还来得及。
正因为两人都在为各自的目标而努力,所以谁都没有注意到,北堂千琅手腕处血流已经大大减缓,几乎终止了。
北堂千琅也终于走到了云羽蝶面前,凝视着她如水一般的双眸,继续说了下去:“差不多了,我觉得我该去了。其实我也知道,这样的话再说多少也掩盖不了我的错误,你就念在这是我临死之前最后几句真心话,好歹听一听吧。我也知道我已经不配,可是在我临死之前,我能再抱抱你吗?好吧,我就当你答应了吧,谢谢你,羽蝶谢谢你……”
他突然张开双臂,轻轻把云羽蝶搂在了怀里。但真的只是轻轻搂了搂,他就松手后退,脸上带着满足的微笑,眼睛也慢慢闭了起来:“没有遗憾了,我再也没有遗憾了,临死之前还能再抱抱你,我死了也值了,谢谢你,羽蝶。既然不能取得你的原谅,那就借死亡让你永远记得我吧。当然,这应该也是我自作多情,用不了多久你就会彻底忘记我了。也罢,就这样吧,我已经累了,我想睡了。羽蝶你要好好的,好好的呀,我在天上也会看着你,保佑你的,再见,我的……爱……”
然后他软软地倒在了地上,双眼紧闭,竟然没有了声息。
“不!”在这一瞬间,云羽蝶终于成功冲开了被封的穴道,立刻扑过去一把就将他抱了起来,嘶声呐喊,“不要,你不要死,我原谅你了,我早就原谅你了!我不怪你了,我只求你不要死,不要啊!”
可是北堂千琅没有半点反应,浑身都软软的,又冰凉冰凉的,凉到令人绝望。
云羽蝶已经不知道该做什么,只是紧紧地搂住他,似乎想要用自己的体温把他暖热:“你不要死,我不怪你了,我真的不怪你了!我要跟你在一起,我对你的心也从来没有改变过,我有多恨你,正是因为我有多爱你,你不懂吗?你真的不懂吗?爱有多深恨就有多切,你为什么不懂?你不是皇帝吗?你不是无所不知吗?你不是能主宰这片大陆吗?为什么你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你为什么不懂!为什么……”
她突然浑身一软,往旁一倒就昏了过去。亲眼目睹北堂千琅在她面前一点一点地死去,何况是她杀了北堂千琅,这种冲击不是她能够承受得了的。
嗖的一声,墨苍云突然出现,有些担心地瞅着墨雪舞:“玩的是不是有点大了?小心真的出人命啊。”
“放心,我有数。”墨雪舞挥了挥手,“不让娘看到皇上的决心,娘怎么会那么轻易原谅他?别多说,先把他们送回宫,剩下的交给我!”
看着双眼紧闭的云羽蝶,墨雪舞反而笑的很开心。她当然没有大碍,只是一时受不了那样的冲击,情绪太过激动才会昏倒的,醒来之后就没事了。
但是北堂千琅刚才的做法,就大大出乎她的预料了。
昨天两人进入翩跹宫打探,看到那些画像和雕像就知道,北堂千琅对云羽蝶的确不曾忘情。如果云羽蝶看到这一切应该会有所动容,说不定就会原谅北堂千琅了。到时候北堂千琅再说几句真心话表白一下,成功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于是他们故意跟北堂千琅设局,如果云羽蝶立刻赶来,那就说明她心里是有北堂千琅的,他们的计划就成功了一半。
但他们商议好的计划仅此而已,北堂千琅竟然不惜一死来求得云羽蝶的原谅,根本在他们的计划之外,完全是他的个人行为。
难怪在那之前北堂千琅一再交代,他希望到时候只留下他和云羽蝶两个人在翩跹宫,无论云羽蝶最后肯不肯原谅他,他都希望能够跟云羽蝶独处片刻,算是留作最后的念想。所以他一再叮嘱墨苍云和墨雪舞,务必一个时辰之后再回来。
原来那是因为他早已打定了主意,用这样决绝的方式给这件事画上一个句号,不管圆满还是不圆满。
墨苍云和墨雪舞虽然在他的一再要求下答应了,实际上是不可能放心的,主要是怕云羽蝶在决绝之下有什么过激的举动,那就有违他们的初衷了。所以他们表面答应,却早已隐藏在暗处,以备不时之需。
凭墨苍云的本事,要躲在翩跹宫并且保证两人的气息不被北堂千琅察觉,那简直太容易了。
一开始的确跟他们计划的差不多,当看到云羽蝶赶来,两人相视一笑,认为此事还是很有希望的。可让他们没想到的是,北堂千琅居然使出了这么一招。
那毕竟是他的亲爹,墨苍云一看要闹出人命了,立刻就想现身,墨雪舞却阻止了他,一来为了看一看北堂千琅的决心,二来主要是想让云羽蝶看到北堂千琅的决心。所以她告诉墨苍云不必惊慌,有她这位绝世神医在,绝对可以保证北堂千琅性命无忧,顶多就是受点罪,就算是他为自己当年犯的错付出的一点血的代价,才更能让他刻骨铭心,避免以后再犯同样的错误。
于是他们一边听着北堂千琅对云羽蝶表白,墨雪舞一边暗中计算着他的失血量,差不多达到临界点的时候才暗中告诉墨苍云,让他隔空封了刀口附近的穴道,北堂千琅自然性命无忧。
这样一来,云羽蝶总能够原谅北堂千琅,跟他再续前缘了吧?倒不是两人强买强卖,主要是他们看得出云羽蝶对北堂千琅也根本不曾忘情,如果就这样离开,难免会成为一桩憾事。借这样的机会来督促一下,如果最终仍然不成,那也就没什么好遗憾的了。
正想着,昏迷中的云羽蝶突然晃了晃脑袋,然后一下子睁开眼睛坐了起来,伴随着一声惊呼:“不要!千郎!”
墨雪舞赶紧上前,掏出手帕替她擦着额头上的冷汗:“娘,你没事吧?”
云羽蝶急促地喘息着,转过头看着她,一开始目光有些迷茫,片刻之后才渐渐有了焦距,突然一把抓住了她:“我刚才是不是在翩跹宫?”
墨雪舞刚要说话,却突然目光一凝,然后才点了点头:“是。”
那就是说刚才的一切都不是做梦了?想起刚才北堂千琅血流满地、双眼紧闭的样子,云羽蝶止不住开始颤抖,抓着她的手也更加用力:“那他是不是已经……”
墨雪舞抿了抿唇,然后轻轻点了点头:“嗯。”
云羽蝶只觉脑中轰然一响,抓着她的手也无力的松开,本就不怎么好看的脸更是瞬间惨白,连嘴唇上都没有了丝毫的血色:“不,怎么会这样?我……”
墨雪舞眼中闪过一抹明显的狡黠,故意装作不解的样子开口:“我们都看到皇上的圣旨了,他是自我了断的,跟你没有关系啊,再说你这也算是为自己报了仇了,怎么……”
“我不要报仇,我报什么仇!”云羽蝶突然失声痛哭,终于把心里话喊了出来,“没错,以前我是恨他,但是刚才我说过了,恨有多深是因为爱有多深,我如果不爱他,为什么要浪费力气和感情去恨他,他为什么不懂?为什么不懂啊?”
“你什么都不肯说,他当然不懂啊!”墨雪舞又叹了口气,一副万分遗憾的样子,“娘,我跟你说过,人心最难猜,尤其是在你在乎的人面前,不妨把想说的都说出来,不要让他猜,否则一旦他会错了意,往往会造成一些不可挽回的后果,再后悔就来不及了。”
“我知道,我都知道!”云羽蝶泪流满面,不停地低喊着,“我想跟他说,我可以试着原谅他,但是我不敢,我也不甘心!我不知道他以后还会不会再怀疑我,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可我看到翩跹宫里的画像和雕像之后,我就已经原谅他了,我知道他心里还有我!他为什么要死?为什么要死啊?我没想过让他死!”
墨雪舞眨了眨眼,语气里已经别有深意:“那你的意思是,如果皇上没死的话,你就愿意原谅她,留在他身边?”
“可以的,我可以再给彼此一个机会!”绝望之下,云羽蝶也不再隐瞒,“我可以试着再相信他一次,哪怕就像你说的,如果将来他再次负了我,我宁愿亲手杀了他!可我没想过现在就让他死!其实我已经想要原谅他……”
通!房门被人撞开,北堂千琅几乎是跌跌撞撞,但又手舞足蹈地奔了进来,因为狂喜,他浑身包括嘴唇和声音都在颤抖:“你说的都是真的?你真的愿意再给我一个机会,真的吗?”
云羽蝶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这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也忘了哭泣,只是愣愣地看着他:“你……你又活了?不是,你……你没死?”
“我本来死定了!”北堂千琅喜悦无尽地说着,“是苍云和小舞救了我,要不是他们,这次我真的死定了!我不是骗你,我也不是做戏给你看,我是真的要死在你的手里的!”
墨雪舞咳嗽一声,一本正经地点头:“没错,要不是我们觉得不放心,提前赶过去看了一眼,现在皇上恐怕真的就不在人世了,真的好险啊!我想这大概也是天意吧,是老天也愿意再给你们一个机会。娘,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云羽蝶这才相信不是幻觉,北堂千琅真的没死!一股巨大的喜悦瞬间蜂拥而上,她居然忘情地一把搂住了北堂千琅,再次痛哭起来:“你吓死我了,你个坏蛋!你混蛋混蛋……”
她完全不顾北堂千琅的身体依然虚弱,狠狠地一拳一拳捶在了他的身上,虽然没用内力,力道却实在不算小,北堂千琅疼得龇牙咧嘴,却偏偏笑得满脸桃花开,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是是我坏蛋,我混蛋!我不是东西,我不是人,你打吧,打吧,打死无怨!”
墨雪舞笑了笑,递给墨苍云一个功德圆满的眼神,两人悄悄退了出来,却并没有急着离开,只是关好房门趴在门上偷听。
其实刚才是墨苍云用密语传音在她耳边说,他已经把北堂千琅带了过来,正在门外偷听,让她试试能不能套出云羽蝶的心里话。
这当然很简单了,墨雪舞三下五除二就把她的真心话诓了出来。
房间里,云羽蝶的动作渐渐轻柔,终于停了下来。而且情绪也发泄的差不多了,她才突然一把将北堂千琅推开,虎着脸哼了一声:“放手!”
北堂千琅笑得很温柔,可是目光也很坚定,又上前两步握住了她的手,握得很紧:“为什么要放手,这一辈子我再也不会放开你的手,否则我宁愿你亲手杀了我。”
云羽蝶狠狠地瞅着他,用力想把手抽出来。北堂千琅反而攥得更紧,甚至微微弄疼了她,并且柔声央求:“别这样好吗?我什么都不做,我就是想这样握着你的手,让我知道,我不是在做梦。”
云羽蝶又用力挣了几下,不但不曾挣开,反而看到殷红的鲜血从他手腕上包扎的纱布里氤氲了出来,立刻急得一声大叫:“呀!又出血了,疼不疼?快叫小舞来帮你!我去找她……”
“羽蝶!”北堂千琅一个用力把她拽了回来,不由分说就把她搂在了怀里,声音里依然透着微微的颤抖,“我已经知道,你心里还是有我的,我不要求你现在就彻底原谅我,至少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证明,我以后一定会好好爱你,再不会怀疑你,好吗?”
云羽蝶咬了咬唇,又挣扎了一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