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高175公分上下，蓝发红眼、体型瘦弱、肌肤严重缺水、肤色苍白、无明显地方口音、行为乖张怪异——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吗？”
千命摇摇头。
“如您所说，确实是值得注意的精神状态。”信使收起笔记，“我会帮您通知警方注意对方的行动，但恕我直言，这种情况下您直接报警会更加效率。”
“……”
如果案件的报备和处理权力集中于警方系统，那英雄系统的作用是什么呢？
千命一直不太能理解这个问题，但她最终也并没有开口，因为信使先生他们都非常繁忙，她在这个节骨眼上不太好贸然打扰。
眼下任务已经交接完毕，大范围的资料收集要交给横滨本地英雄胖胖橡胶及当地警方，需要黑帮虎鲸参与的部分已经告一段落，经过一晚上的休整之后，他已经可以带领着自己事务所的成员们安心回家。
——写总结报告。
虽然虎鲸先生嘴上说得轻描淡写，好像抓不住Mr.X并不是什么大事，但事实上任务失败的时候进行复盘和自我检讨永远都是必要环节，失败在什么时候都不是个能够轻易被允许的选项。
千命只能带着疑问回到宾馆，然后在附近的路上遇到了相泽消太。
蝉声开始聒噪的夏夜，市区的霓虹灯光远比天上的繁星更加闪亮，她看到黑发的男人在自动贩卖机前弯下腰，人工制造的各色流光从他脸上无序地流淌过去，然后在地上留下数道纷乱的影子。
带着一副没睡醒的神色，相泽消太从贩卖机里捞起散发着寒气的饮料，一边开瓶一边转身，而后似有所觉地顿了一下。
“啪”地一声，碳酸饮料开瓶时独有的“滋滋”声带着清凉的感觉传递到耳膜，相泽消太偏过脸，灯光流转下的轮廓看起来比平日多了几分烟火气，含着些微睡意的双眼对上千命的视线，看不出情绪地顿了片刻。
“啊。”最后他说，“九护啊。”
“晚上好，相泽老师。”
千命带着微笑规矩地鞠躬，她以为这个意外的相遇至此就该告一段落，然而相泽消太却并没有离开，他保持着那个扭头的姿势打量了她半晌，忽然整个人都转回来和她面对面地站好。
“发生什么了？”他问。
“……是？”
千命被这个突兀的问题问得愣了一下。
提问的相泽消太反而看不出什么其他情绪，她并不确定自己现在的状态是不是让表情管理出现了问题，而这点显然无法从对面的成年人身上找到答案。
拎着能量饮料的相泽消太站在那一动不动，耐心地等着她给出回应。
“相泽老师……”千命犹豫了一下——她无法确定自己一直以来的疑惑是不是个正常的问题，“如果有人遇到了什么困难，第一时间联系谁才是正确的？”
“警方，当然是警方。”
相泽消太回答的时候没有半点犹豫，或许是因为海港城市过于湿润的气候，也可能是因为两个人之间两米的距离带来的错觉，他的声音仿佛蒙着氤氲的水汽，听起来有点失真的感觉。
“警方才是维护治安的权力中枢，唯有公权掌握着调查取证和逮捕犯人的权力，而英雄是一个庞大的辅佐系统，当警方判定自己需要帮助的时候，自然会向英雄递出代表求助的橄榄枝。”
这里面有太多奇怪的地方，千命皱起细细的眉毛——这个表情对她而言有点罕见。
“但是，现在的人并不会第一时间联想到警方。”
“这倒是真的，如今的民众总是对‘英雄’有着过多的期待，当今社会里，多数人遇事的第一选择都是求助于英雄，但那并不代表着英雄系统开始掌握更多的权力。”
在学校外的街头，相泽消太像是平日站在雄英的讲台上一样，条理清晰地回答学生的问题，“英雄事务所确实会接受来自民众的直接委托，但事实上，当一个委托涉及到了战斗层面的时候，向警方备案和取得许可是必须的。英雄并不独立于法律，也并没有什么酷炫的特权，执照只能让你合法地使用‘个性’，而不能为你开辟一条立于人上的新道路。
“‘英雄’这一身份不带来任何特权——或者应该说，在现代文明社会里，从根本上就不应该存在所谓的特权阶级。任何超脱于普通民众的权力，都是在法律条文规定下用等量的义务换来的，而这种义务往往伴随着致命的危险性或不可替代性。”
“……”
“如果你还想问一下如今民众对于英雄的狂热……唔，不太好用笔墨简单地形容，一定要说的话，那是英雄系统落地之前、当英雄还是义警的时候，前辈们用生命换来的暂时性红利。”
相泽消太并不是个多么好为人师的人，但他显然具备一点教师的通病——那就是会适当地给学生灌输一点课外内容。
“而这种红利注定是短暂的，其消失也只是时间流逝下的必然。每一个利用名声换取现实福利的英雄以及制度都会加快这种红利的瓦解速度，到了最后终将迎来崩毁，而后曾经的红利会开始对英雄群体进行反噬。”
在这段叙述里，千命逐渐瞪大了眼睛，这对她而言是个难得的灵活表情，那双末端下垂的沉静双眼忽然有了少年人的生气。
“您——”
“没错。”相泽消太露出了一个近似于微笑的表情，“在这点上，我和你持有同样的观点，即：如今的英雄系统并不完全，它是个带有巨大漏洞的社会补丁，诞生于极端的社会现象，也将随着极端的消弭而走向灭亡——或者迎来改革。”
“可是——”
千命张开嘴，有机车开着远光灯从主干道上疾驰过去，突兀的强风掀起人的衣摆和肩头的发丝，强光和引擎的咆哮吞噬了所有的话语和身型，让她出口的言辞瞬间飘散在风的喧嚣里。
相泽消太眯起眼睛，眩光刺激下的虹膜生理性地收缩，他的视野出现了短暂的黯淡。视网膜里那个穿着便服的女学生刚刚说完最后一个字，生动的疑惑表情从脸上褪去，柔软的白发轻飘飘地落回肩头，她又恢复了那种如静物画一般的端庄娴静，各色灯光互相胶着从她肩头滑落下去，她看过来的脸上不沾着半点烟火气，依然皎皎如星月。
相泽消太皱了下眉。
“你刚刚说什么？”
“……啊。”
千命微笑着踌躇了一下。
那是一个过于私人的问题，相泽老师其实并没有回答的义务。
但校园外的相泽消太看起来很有耐心，他稳当当地站在那里等着她的回答，眉眼里没有半点不耐。
或许是从那个表情受到了鼓励，千命又重复了一遍刚才越界的话。
“相泽老师，是个英雄。”
即使明知这个系统的未来充满了不确定性，理智至上的相泽消太依然选择这种他认为充满不合理的道路，原因何在？
“是的，我是。”
相泽消太读出了她话里隐藏的含义，并且并没有因为这种私人问题而生气——或许是因为这样的场合本身就充满了“私下”的氛围，他甚至愿意开口回答这种近似于冒犯的话语，“或许在你们眼里我是个精密的钟表零件，会像齿轮一样严丝合缝地精准运作，但本质上我是个人类，在法律许可的范围内，我也有我的信仰——而这种信仰会为我的行动提供足够的合理性。”
不远处的霓虹灯转成红色，打在他有点颓废的侧脸上，在他深黑的瞳孔里铺开一片火焰似的光。
“而且制度的建立或者推翻都不是个人力量能够左右的，那往往是时代洪流下的必然结果，而个人能做的就是在制度存在的时候做到最好，从而最大程度地避免恶果的产生。”
“还有什么问题吗？”
“……不，谢谢老师。”千命向他欠身，“耽误您的时间我很抱歉。”
“没有什么耽误不耽误……唔，你等一下。”
相泽消太说完这句话就转身——走进了附近的便利店，两分钟后他再出现的时候手里拎着一个塑料袋递给千命，在她茫然的微笑里懒洋洋地解释：“补充点糖分。”
大概这个理由不太足够，相泽消太想了想，又说：“和黑帮虎鲸共事辛苦了。”
“……哦。”
和虎鲸先生共事倒并不辛苦，但显然他和相泽老师相性不合，千命接过那个推广恋爱小说包装的糖果，觉得自己最好不要告诉相泽老师她和虎鲸先生很合得来这种事。
千命捧着糖果回到房间的时候，听到了一阵有点陌生的嗡嗡声。
她花了几秒在门口绷紧神经，然后才意识到，那大概是她放在房间里的手机在响。
如此密集的震动声让她想起了耳郎那句“一天联系你十遍”，千命有点愧疚地从行李里翻出被遗忘了的手机，但现实告诉她无需愧疚，因为来联络的并不是耳郎那个骗子，她被满屏的line群提示震撼了一下，紧接着发现数量竟然还在持续刷新。
她怀疑手机在自己不在的时候震了一天。
千命滑动着锁屏上的消息，她甚至对不上同学们的ID和名字，在茫茫的消息海里游了半天，最后终于找到了一条她能立刻回复的提示。
【百百：你还好吗？】
她非常感激并且无法理解，于是回复了一个问号过去。
对面的回复很快就来了。
【百百：小千好像还没在群里说过话，有点在意你是不是不习惯手机。】
【百百：就是随便问问，不用在意的。】
即使使用聊天软件也不能让千命的交流水平有什么质的提升，她消化了一下这段话，然后回了一个“哦”。
对面的八百万并没有因此受到打击，在经过“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之后，她又传来了新的消息。
【百百：小千的事务所是不是在西东京？】
【百百：明天蟒蛇小姐在西东京有采访，晚上有时间的话要一起吃饭吗？】
明天晚上大概率是没有什么事的——这是从日程的角度来说，千命想了想，然后输入了“好”。
【小千：有时间。】
【小千：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吗？】
八百万捧着手机试图做一个阅读理解，她实在不明白为什么约饭需要特别的原因——好吧，并不是没有原因的。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把自己摔进柔软的大床里，用被子盖住了脸。
她只是想找个认识的人散散心。
这场职场体验和她想像得完全不同，群里的同学们正在分享自己的所见所闻，哪怕号称“很闲，被当作客人对待”的上鸣同学也上街围捕了个性犯，而她在蟒蛇小姐的事务所里干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在镜头面前当个合格的微笑背景板。
八百万百被指名的唯一原因就是她天生的好皮囊，蟒蛇小姐直言不讳地表示她只需要一只可以摆上台面的花瓶，而并不在意其内涵如何。
和蓬勃发展的同学们相比，八百万百并不具备成为英雄的价值——这场职场体验给她带来了这种消极的感觉。
新一天的工作告一段落，八百万和蟒蛇小姐一起走在赴约的路上——因为对方好心地提议送她一下，她似乎并不好拒绝。
“你不开心吗？”妆容秾丽的蟒蛇小姐问，“我会打扰你的约会？”
“不，不，没关系的。”
“不用担心哦，我没打算跟到最后，但是你这样漂亮的小姑娘一个人走在街上可不安全。”
“额……”
蟒蛇小姐是好意，但八百万百感到了实力被忽视的焦虑。
她在夜风里裹紧了外套。
晚上的风很凉，吹过裸｜露在外的肌肤，激起一阵不正常的战栗。
一瞬间，八百万感到心脏不明所以地紧缩，她不由得顿住了脚步。
有什么不对。
深蓝的夜晚，炫彩的城市，城市的风里带着野兽的气息扑面而来，八百万按住心脏，鲜血和死亡在头皮上炸开冰凉的寒意。
“注意到了吗，是个有点本事的小姑娘。”
她僵硬地转头，对上了阴影里蛰伏于路边的野兽。
“蟒蛇小姐。”野兽的目光越过她的存在，他张开嘴，吐露出草原上的血腥原则，“以权谋私者，不配英雄之名。”
“——应当给予肃清。”【本章节首发大侠文学,请记住网址（https://Www.daxia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