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港居民认知中,拉特斯特海岬上那座圣堂在多年之前就为其追从者所遗弃了。
那些带着神秘宗教风格的、破败的高墙如今矗立于海崖漆黑的岩石之上,庭院中一片荒芜,只矗立着几座无人问津的圣像,而来自于港内的乞儿与流浪汉藏身于此,把这里变成了一个贼窝与藏污纳垢之所。
达官贵人对这个‘贼窝’谈之色变,历任执政官也不愿意从城市的金库之中划拨出几个子儿来彻底整治此地,港口的守卫们也默契地将之划拨在自己的防区之外。久而久之,仿佛整个古拉的罪恶皆云集于此一样,普通人也不会轻易靠近此地。
但情况在几个月之前发生了改变,一群自称是乌鸦与风暴之神的骑士来到此地,他们在得到了执政官大人的许可之后,攻下了这座圣堂,并宣称收复了这个地方。虽然这些骑士们把这个地方同样弄得戒备森严,那之后旁人依然还是一样无法靠近此地,但一切终归与之前不一样了。
外港居民只偶尔会谈论起那些乞儿与流浪汉最后去了什么地方。
对此人们往往意见一致,灰骑士们冷漠无情,那些人因此多半去了圣殿下面暗无天日的地牢之中。但没多少人会对这些人产生同情。
圣堂内,幽寂的走道上忽然回响起了一阵空隧的脚步声。
长长的走廊经过一排高大的玫瑰拱窗,灰骑士将这里称之为赎罪走道,它通向后面的内厅与僧侣们休息的场所。
拱窗外便是黑沉沉的空海,正处于黎明之前的深沉之中,黯无一丝星光。
脚步声的主人停了下来,忽然看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人影。
那道人影好像是一道倾斜的剪影,从拱窗前那座雕像上延伸出来,斜斜落在一侧的墙上。一个高大的人形渐渐从影子里分离了出来,一动不动地立在他面前,那是一件灰色的外袍,而下面好像空无一物一样,只闪烁着两团紫色的火苗。
那火苗闪烁着,注视着他。
脚步声的主人心中闪过一丝战栗,轻轻俯下头去,“一切都办好了。虽然暂时丢失了目标,但对方逃不掉……只是……还需要一点时间。”
一个空洞的声音从那外袍之下传了出来,它并不高,但却产生了隆隆的雷鸣之音,在心灵之中回响着:
“纵使经历个多个宇宙,时间也始终稀缺,甚至对于永恒来说,也是一样。”
“我明白,”脚步声的主人面上露出敬畏之色,他每一次经历这样的对话,皆忍不住更臣服于这样的威势与力量——就和那些人说的一样。
他犹豫着答道:“可是……”
“那些人会来这里。”那个声音打断了他。
脚步声的主人抬起头来,有些惊异地看着对方:“这里?”
那团火苗闪烁了一下:“是的,这是‘他’转告你们的话。”
“他?”脚步声的主人忽然反应了过来,他知道鸦爪圣殿那个在四位看守人之上的存在:“圣子?”
那道影子没有回答,但无声默认了这个答案。
“可圣子是怎么知道的?”
“有人会告诉他答案,这个局从很早之前就已经布完了。”
脚步声的主人面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紫色的火焰只在黑暗之中静静燃烧着。
脚步声的主人看着那道扭曲的影子,立在原地好一阵子,才问道:“星门还能维持多长的封闭状态?”
“我会留给你们足够的时间,但不要浪费我们的力量——”
脚步声的主人连忙一点头:“我明白了,我们会保证万无一失的。”
但他说完之后,抬起头来,看着那火苗闪动了一下,只是并未发出声音,犹豫了一下,才又答道:“……此外,我们损失也很大……”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下去道:“……联盟在艾尔帕欣与古拉的分部恐怕会被连根拔起,与其他国家的情况不太一样,他们对于外部力量很警惕。我们最多只能收买一些人,但基本无济于事……这一次联盟恐怕会受到重创,他们甚至可能会提出议案,重新改变规则……他们是有可能作到改变游戏桌上规则的……”
“改变规则?”
“是的,”脚步声的主人再点了点头:“……你可以想象为是帝国,考林—伊休里安同盟与罗塔奥,巨树之丘与一众大大小小的王国共同组建了‘星门计划’,但在这个计划当中,其实只有几个选手可以改变游戏的规则,他们正是其中之一……”
那个空洞的声音静静地打断他:
“不用与我解释你们那些低效冗余的的系统。”
脚步声的主人楞了一下:“可是……”
“看起来你仍有些疑惑——”
脚步声的主人停了下来,沉默了片刻才答道:“是的,我是有些不太明白,对方究竟为何如此重要,值得我们将这一步棋交出去?是为了金焰之环?还是苍之辉?抑或海林王冠,还有那张方尖碑上的地图?但这些对我们来说都不重要,努美林精灵留下的遗产不需要他我们也一样可以拿到。”
那团闪烁的火苗默默地注视着他。
“你会知道答案。”
“但谜底会在这一切结束之后自然揭晓。”
“那个孩子在这张网的正中心。”
脚步声的主人默默张开了嘴巴,有些震惊地看着对方。
……
“孤舟?”
沧海孤舟从手中水晶上收回注意力,回过头去,看向自己的搭档。
乔里看着他皱了皱眉头:“你今天已经不是第一次走神了,怎么了?”
“我并不是走神,乔里,”沧海孤舟摇了摇头,他再看了看手中的水晶:“只是刚才收到了一个消息。”
“会长的消息?”
沧海孤舟轻轻颔首:“他们来了。”
乔里眼中闪过一丝疑惑的光芒,但马上释然:“帝国的任务结束了?回来得比我想象得要快一些,不过眼下月尘的人也丢失了目标,他们来得有些不是时候。”
“并没有,帝国那边的情况很复杂,只回来了一部分人,其他人还留在那里,不过已经够了,”沧海孤舟答道:“至于月尘那边的人丢失了目标无关紧要,最新的情报已经传了回来,我们已经掌握了对方的下落了。”
“最新的情报?”乔里有些意外地看着他,杰弗利特红衣队还有什么别的信息渠道么?“他们不是在旅者沼泽之中失踪了,那片废矿区一直延伸到埃贡恩森林南方,他们去了什么方向?艾尔帕欣?多里芬?”
“都不是。”
沧海孤舟放下手中的水晶,给出了答案:
“古拉。”
……
黑暗中潜藏的目光,正静静注视着远处分开的人影。
而等到所有人离开之后,那深邃目光的主人才缓缓从小巷之中走了出来;两鬓染霜的中年男人只默默地看了一眼几人离开的方向,思索了片刻。
而片刻的停顿之后,他似乎下定了决心,大步向前走去,同时用手扯了一下深大衣的领子——好像是以这个下意识的动作,遮住脖子之上深灰色的纹身。
中年男人一边抬起头看向前方巍峨恢弘的建筑——那来自于十四年风格,炼金术的黄金时代的产物——在那个时代曾经涌现出一大批杰出的工匠大师与艺术家,而这座市政大厅本身不过只是一座仿品而已。
那灰色的目光之中闪过一丝追忆的神色。
无以计数的时光,追寻与探查真相的背后,又终于来到了这个地方。
一如那时一样——
此刻距离古拉十几空里之外的一片森林之中。
七海旅人号正静静地停泊于一片林间的空地上,它收起了帆,掩映于晨光之下的漂亮船体之上,与不久之前相比又多了几个触目惊心的弹孔。
月尘的人最后还是没眼睁睁看着他们溜走,仍旧在最后关头再一次派出了自己的猎舰队,但这一次他们赌对了——碧火号悬停在云层之上,好像是中立的观察者一样始终没有插手。
只不过Elite的人仍旧为七海旅人号争取到的时间,最终还是让月尘错过了最好的时间窗口。
在与那几艘月尘的轻快帆船交过手之后,他们最终还是突入了盖伊矿区,而对方在交锋之中为他们留下的纪念,便是这几发炮弹。
其中一发炮弹差一点打断了尾桅,另一发炮弹擦着左舷飞了过去,带走了半片横翼帆。但真正带来损失的是两发横贯船体的炮弹,其中一发炮弹在击穿了左侧护盾之后,直接贯入厨房与医务室之间,带走了帕帕拉尔人最是心仪的烤架,还差一点击中魔导舱。
另一发炮弹则钻入杂物间,然后击穿了另一侧的船板,横贯了过去。这一发炮弹带来的损失较小,但击伤了一根前船肋。
方鸻立在雪松林旁,环抱着双手,有些心痛地看着自己的船。
虽然不久之前巴金斯和洛羽都向他保证过,这点伤势对于七海旅人号来说不算什么,修补修补便能再一次升空,而只要在之后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彻底大修一次,它就能恢复如初。只是看着自己才到手不久的船变成这个样子,他心中还是有些自责——这可是七海旅团最为宝贵的财产啊。
他当然有点怀疑Elite那个女人是因为自己的答复,才选择不出手的。
不过对于拒绝对方的邀请,方鸻倒是并不后悔。
他之前的答复是如此,而现在也是亦然——
无论眼下的麻烦有多大,但这不是可以用来交换的东西,七海旅人号坏可可以修,甚至沉了也还可以想办法再造一艘出来。
但原则一旦失去了,就永远失去了。
不过他并不埋怨Elite的人,恰恰相反,那位冷冰冰的女士虽然没有出手,可碧火号还是给他们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因此他不但不会埋怨,甚至有些感激对方——他当然心知肚明,碧火号其实完全没有必要出现在那里的。
理论上来说,他欠了对方一个人情。
他正默默思索之间,忽然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
“艾德,”那是爱丽莎的声音:“你们想好怎么潜入古拉了么?”
他回过头去,正好看到夜莺小姐从林子里走了出来,她去探查了一下四周,看起来并没什么意外的发现。他想了一下,答道:“红叶他们有办法,她联系上了在古拉城内的人,他们或许可以想办法让我们不声不响地潜入城内。”
“塔波利斯有在古拉的人手么?”
方鸻点了点头。
两人正交谈之间,其他人也准备好一一下了船。
方鸻看到砂夜与红叶远远一起走了过来,而两人身后还跟着受赎者一行的领导者——克威德与‘灰哨’布莱克博。
在不久之前的战斗中,姬塔一行人已经见过了这位受赎者创立者的水平,可以一个人对抗好几个弗洛尔之裔的旅团成员也毫不逊色,虽然那可只能是对方的青训营,但也足以说明问题。
而且这个男人身体之中流淌的龙之血,可能和迪克特一样,是来自于米苏女士。
除了这些人之外,其他人几乎都要和他们一起前往古拉,只有少数人会留在船上。古拉港毕竟是北境第一大港,在塔伦也仅次于艾尔帕欣,一点点人手散入到这座港口都市之中是根本不够看的。
但方鸻意外的是,在砂夜与红叶一旁,自己看到了一身轻装上阵的希尔薇德。
舰务官小姐又换上了她那一身铳士的探险者装束,带领花的白衬衫,吊带裤,用皮带挂着一排子弹,而两侧的皮套之中收入了丝卡佩小姐送他们的魔导手铳。
她身后背着一支长枪,一个小包裹,魔导炉也配在了腰后,下面搭配着方便于在野外跋涉的长靴,一副精干轻便的装束。舰务官小姐甚至还把头发也扎了起来,用一根皮绳在脑后束城一个长长的马尾。
方鸻倒不是没见过对方这个打扮,但那还是在多里芬的时候,他微微怔了一下,用眼神询问着对方的意思。
希尔薇德正俏皮地向他眨了一下眼睛,眼中的意思显然是她也要与他们一起。
方鸻不动声色,只向一旁砂夜看去。
“砂夜小姐,你们联系上城内的人了么?”
砂夜点了点头:“他们说可以帮我们想办法。”
“他们有什么主意?”
“古拉港多年之前曾重建过一次,原本的下水道中的一部分被废弃不用,但这些通道仍旧可以通向城内,而今把持在当地的阴影兄弟会手上。”
方鸻心想还真是什么地方都能遇上这类人,走私者看来才是艾塔黎亚最兴盛的行业,但他仍不放心地问了一句:“城内的守卫们会不知道这一点么?”
“守卫们当然知道,”这一次回答的是红叶,她显然十分熟悉这些事情:“但他们从兄弟会手上拿到了好处,就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然也不是全然如此,如果我们是在围城的话,是肯定没办法从这些通道进入的。”
她停顿了一下,又道:“但眼下众所周知我们在灰树岭,守卫们是不可能防范几个潜入城内的‘无关紧要’的人等的。”
方鸻心中了然,但从这里到古拉港还有十几空里的距离,七海旅人号只能藏身于此,而步行过去也要大半天时间,他们最好是尽早动身为好。
他看向砂夜,问道:“我们现在就出发么?”
砂夜轻轻颔首:“他们会在傍晚时分接我们进去,因此我们最好在那之前抵达。”
方鸻点了一下头,“那我们出发。”他比了一个手势,然后走到众人一旁,一边不动声色地握住希尔薇德的手,将她拉了到自己身边,同时回过头去看着对方。
希尔薇德微微一笑,脸上微微有些粉红:“船长大人,不用这么用力,我也不会逃开。”
方鸻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你要和我们一起去?不是说好让你在船上等消息么?”
希尔薇德故作无辜地眨巴了一下眼睛:“但按砂夜小姐的话来说,如果城内有人接应的话,这一行其实也很安全对吧?”
但方鸻才不会信自己的狐狸小姐的话,尤其是当她笑眯眯的时候,他多半就得小心一些了。只是他总觉得对方话里有话,仔细想了好一阵子,才压低了声音问道:“你信不过塔波利斯的人?”
当他提出这个问题,但忽然之间意识到自己的舰务官小姐似乎很满意于自己可以发现这一点。
她眼睛都眯了起,带着一丝赞许之意。
“红叶和砂夜小姐都是可以信任的,”希尔薇德笑着说:“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除了你之外,我也信不过任何人。”
方鸻停了下来,他一贯是信任自己的舰务官小姐的:“你要是觉得这靠不住,我们还可以另想办法。”
“不用了,来不及了,”希尔薇德摇摇头:“我没有什么依据,这只是多余的担心而已。不过若是我和你们一起的话,或许遇上什么突发的状况,我还可以帮船长大人想想办法。”
方鸻默默地看了她一眼,想了一下,默许了对方的这点任性。
只是他才刚刚想要松开手,希尔薇德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道:“不必松开,船长大人,让我多享受一下这样的感觉,好么?”
这漫不经心的话语让方鸻一下怔住了,他看了看对方,虽未开口,但还是无声地握紧了舰务官小姐柔弱无骨的手。
他脸微微有点红,抬起头去,正好看到夜莺小姐有些好笑地看着这边,然后向他比了一个大拇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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