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末,满地枯黄,秋风萧瑟,带着阵阵寒意灌入脖子里,冷的人发抖,尤其是江河边,风比城里更大,打在脸上难受极了,来的人就更少了。
蜿蜒曲折的长河边很难看到一个人,林大明裹紧了身上带绒的皮夹克,两只手凑到嘴边,哈了口气,懊恼地跺了跺脚,早知道这么冷他就晚点来的。哎,梁爱华这女人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非要约在这破地方,城里随便找个商场见面不是很好吗?
又等了大约二十来分钟,时针迈向下午一点了,林大明才看到一个灰扑扑的影子从桥边过来。
梁爱华可比他打扮得暖和多了,从头到尾都武装得密不透风,外面罩着一件灰色的长款羽绒服,差不多到脚踝,羽绒服的帽子拉了起来盖住头,脖子上围了一条同色系的围巾,脸上戴着同样灰扑扑的口罩。一身的暗色打扮,似乎跟灰蒙蒙的天融为了一体。
辨认出是她,林大明立即迎上前,讨好地看着她,语带谄媚:“爱华,你来了!”
说话时目光有意无意地往梁爱华的挎包上瞄。
梁爱华像是没察觉到他的视线,仰头望着荒凉、灰暗的落秋山,目光中带着几分追忆:“还记得吗?我们俩第一次见面也是在山脚下。”
她去走亲戚,然后在山脚下碰到了一个长相清秀、结实有力的年轻人。那时候她以为找到了自己终身的幸福,结果却是她这辈子的苦难的源头。
林大明才没心思跟她追忆往昔呢,他想到都是挎包里的钱。不过嘛,看在今天能拿到钱的份上,他附和地哄道:“可不是,想当年咱们……哎,都是阴差阳错,爱华,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不会辜负你。”
这种毫无诚意的忏悔对梁爱华来说,无异于鳄鱼的眼泪。
她没看林大明,因为她怕泄露自己眼底深处深刻的恨意。掐了掐藏在羽绒服口袋里的手心,竭力让自己忍住,梁爱华对林大明说:“走吧,陪我爬一次山。我们的缘分始于爬山,也结束于爬山吧,记住你说过的话,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爱华,你还不信我吗?我一定说到做到,你放一百二十个心。”林大明在背后絮絮叨叨地保证道。
梁爱华没搭理他,率先往山上爬去。落秋山不高,海拔三百多米,不过因为山路崎岖,爬上去还是费了不少劲,因为是工作日兼天气比较冷,落秋山上也没什么特别的风景的缘故,一路走上去,一个人都碰到。
梁爱华很满意,等气喘吁吁地爬到山上,放目远眺,望着下山下灰蒙蒙的原野和原处模模糊糊的城市,她就更满意了。秋冬多雾,今天正好天气不好,哪怕是中午,河边也弥漫着一股薄薄的雾气,能见度不高。
四周荒凉没有人烟,能见度低,没有监控,也没有人,还有比这更合适的地方?
她取下口罩透了一口气,紧绷的脸上浮现出今天的第一个笑容。
林大明上气不接下气地爬上山,看着梁爱华的背影,撇了撇嘴,真是找不到事做,大冬天的跑出来爬山。有这闲心还不如躲在空调房里打麻将。
听到背后传来的脚步声,梁爱华没回头,只是说:“走吧,下了山,咱们就分道扬镳,老死不相往来了!”
“诶,爱华,别这么绝情嘛!”林大明嘀咕了一句,想说什么,但梁爱华已经快速地下了山,他只好迈着沉重的脚步,跟了上去。
下山比上山轻松多了,速度也快了许多,但走到山下,林大明还是累得满头大汗,气息不稳,原因无他,因为梁爱华走得太快了,一刻都没停歇。为了拿到钱,他也只好赶紧跟上去。
走到山下,到了一处被苍翠柏树挡住的地方,梁爱华停下脚步,打开挎包,从里面拿出一张卫生纸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然后将纸塞入了衣服口袋,再从包里拿出一瓶矿泉水。
爬了一个多小时的山,林大明这会儿喉咙都在冒烟,看见梁爱华带了水,他的眼神不由自主地追了过去,渴求地看着水。
梁爱华正要拧开塑料瓶,掀起眼皮时就对上林大明渴求的目光。她挑起眉,扬了扬手里的矿泉水:“口渴了?”
林大明嘿嘿笑了笑,用手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还好,还好,你先喝,喝了有剩的给我喝两口就行了。”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有钱都买不到水,他也就不嫌弃梁爱华喝过了。
梁爱华蹙眉嫌恶地看了他两眼,最后把矿泉水瓶抛给了他:“我不想喝了,你自己喝吧。”
“这怎么好意思。”林大明嘴上说着不好意思,手上却不客气地接过了瓶子,摸了摸瓶盖,还没拧开,他放心了,手上一个用力,拧开了瓶盖,仰头咕噜咕噜喝了大半瓶水,解了渴,把瓶子重新盖上,然后问梁爱华,“你要喝吗?”
亲眼看到他喝了大半瓶水,梁爱华紧绷的脸再也控制不住,缓缓往外扯开,嘴角扬起诡异的笑容,一双黑溜溜的眼珠子带着瘆人的光看着林大明。
林大明被她看得很不自在,咂了咂嘴,将矿泉水瓶往她那边递了递:“我看你出了不少汗,喝点吧?”
“不用,这是我为你特意准备的水,好喝吗?”梁爱华语气里带着一股让人毛骨悚然的感觉。
林大明预感不妙,咽了咽口水,缩回了手,催促梁爱华:“钱呢,快给我,以后我就再也不来找你了。”
“你说这个吗?”梁爱华从包里拿出厚厚一叠红色的钞票。
林大明欣喜若狂,伸出手想去接,快碰到钱时,他嗖地一下缩回了手,怒瞪着梁爱华:“你搞什么啊,耍我啊,拿私人的钱来哄我!”
梁爱华讥诮地看着他:“我没哄你啊,我这是为你着想,以后你就只用得上这种钱了!”
安静无人的山下,灰蒙蒙的天气,再配上她这番古怪的话,林大明身上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他皱眉:“你又发什么神经,快点给我钱,给了我就走,以后再也不去找你了。”
“放心,我会烧给你的,你不是喜欢钱吗?以后去了阴间我多给你烧点!”梁爱华的嘴角始终维持着那诡异的弧度,不接林大明的话,兀自说道。
林大明越听越不对劲儿,更不对劲儿的是,他发现自己脑子发晕,浑身都变得没力气,上下眼皮突然开始打架,特别特别想睡觉。
再结合梁爱华这反常的举止,林大明察觉到了什么,用手抓住路边的柏树撑着自己,色厉内荏地吼道:“你……你在水里放了什么?”
梁爱华笑眯眯地看着他:“看来药效发作了,放心,就一点安眠药,你看我对你好吧,让你无声无息,一点痛苦都没有地死去。”
“你疯了,杀人要偿命的!”林大明用力咬了一下舌尖,尽力让自己别睡过去。
梁爱华哈哈哈大笑:“我是疯了,我被你逼疯的。你把我逼成了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我沦落到今天,都是因为你!”
看着她癫狂的笑,林大明怕极了,尿都吓出来了:“爱华,爱华,你放过我,放过我,我保证,以后再也不找你了,我发誓,我以后绝不会再出现在你的面前,你就饶了我这一次吧!”
“晚了,你早这么识趣不就好了!”梁爱华收敛了笑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开弓没有回头箭,走到这一步,她不可能再算了。
林大明想跑,想呼救,可是浑身无力,脑子也越来越迷糊,他张了张嘴,像一条被丢到岸上的鱼,奋力挣扎:“我不想死,我不想死,爱华,求求你,放过我,求求你……”
眼睁睁地看着他昏迷,绝望,梁爱华发出一声悲凉的质问:“你求我放过你,可我求你的时候呢,你放过我了吗?”
吸了吸鼻子,她压下哭泣的冲动,蹲下身,伸出一双抖得宛如秋风中落叶的双手,抓住林大明的一条胳膊,用力把他往河边拖去。
林大明舌尖都咬出血了,还有一丝丝清明,他不停地哀求:“爱华,求求你,放过我,放过我,我知道错了……”
梁爱华充耳不闻,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林大明拖到了岸边,然后跑到路边抱了一块二三十斤的石头过来,放在林大明的两条腿下,再从包里掏出一条尼龙绳子,将石头和林大明的腿绑在一块儿,最后使出浑身的劲把林大明推进了平静的河面上。河面上溅起一道半人多高的水花,但没几秒又归于了平静。
做完这一切,梁爱华像是耗光了浑身的力气,一下子瘫在潮湿的地面上,眼泪顺着两颊不停地往下滚。但想到自己刚才做的事,她一点也不敢在这地方停留,颤抖着手按在潮湿的地面上,艰难地爬了起来,仓皇地往外跑,像是后面有恶鬼在追她一样。
一口气跑了三四里,直到她踩到一块石子,脚下一滑,狼狈地趴在了地上,梁爱华才忍不住,伏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阿姨,你的手流血了,很痛吧,呼呼就不痛了。”一道稚嫩的声音在梁爱华的耳边响起。
梁爱华抬起头,看到面前站在一个小天使一样白净可爱的小男孩蹲在自己前面。他睁着一对紫葡萄一样纯净剔透的眼睛,关切地望着她。这双干净的眼睛仿佛一面照妖镜,能将她的丑陋照得无所遁形。
梁爱华错开他的眼睛,淡淡地说:“没事了,阿姨好多了。”
她爬了起来,才发现手不知怎么刮破了,还在流血,火辣辣,先前可能是因为太紧张太害怕的缘故,她竟一点都感觉不到痛。
就在这时一个比她大几岁的中年妇女拎着一个小书包跑了过来,拉住小男孩,朝梁爱华笑了笑,问道:“我看你摔得不轻,没事吧?”
梁爱华摇头:“没事。”
然后转身就走了,等走出去几十米,她还听听到后面的妇女在教育小男孩:“明明,你不要跑太快,奶奶跟不上!”
没有将这段微不足道的小插曲放在心上,梁爱华抹了一把脸,转身往城里去。但在没进城前,她先去了城乡交界处的一个公厕,从里面找到她上午藏的一个黑色的大塑料袋,拿出里面的衣服,将身上的羽绒服、口罩、围巾全脱了下来,塞进塑料袋里。
过了十分钟,梁爱华换了一身白色的羽绒服出来,手里还拎着一个黑色是塑料袋。站在公厕外,她瞄了四周一眼,见没人,就将胀鼓鼓的黑色塑料袋丢进了垃圾桶里,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
林大明失踪了!
报案人是他现在的老婆。他老婆也是在12月才发现他不见了的。
林大明手里有钱就喜欢在外面浪,三天两头不着家,他老婆也习惯了,反正两人与其说是夫妻,不如说是搭伙过日子的同伴。只要林大明每个月交房租和家用,她也懒得管他去哪儿了。
可这回,他一下子消失了大半个月,打他手机也一直处于关机状态。不光她找不到人,连城中村的范哥他们也找不到人,打回他老家,村里也说他没回去过。
他老婆这才着急,报了警。
因为已经失踪了一段时间,警方立即介入调查。先排查了汽车站跟火车站以及宾馆的住宿记录等,都没发现他的踪迹,才确认他确实已经失踪了。
但因为已经过去了一阵子,现在没人说得清楚,他究竟是什么时候失踪的,在失踪前见过谁。最后根据调查,警方也只能大概推断出,他应该是在11月下旬不见的。
林大明失踪,他们无可避免地要找上林大明的唯一血亲林老实。
林老实被叫进办公室,面对两个警察的询问,懵了,皱眉道:“你们说林大明失踪了?什么时候的事?”
“没错,据调查,他大概是上个月下旬失踪的,在他失踪的前几天来学校找过你。”警察看着林老实冷漠的脸,皱起了眉头,这可不像是听说父亲失踪该有的反应。
林老实沉默了几秒,点头说:“没错,十一中下旬的时候,他来找过我好几次,还给我发过很多信息,打过很多电话。不过我一律没接,没回,也没出去见他。”
两个警察对视一眼,直白地问道:“你跟你父亲关系不好?”
林老实讥诮一笑,把手机推给了他们:“谁能跟从小抛弃自己,一分钱抚养费都没出过,还动不动就问自己要钱的父亲关系好?”
两个警察诧异地睨了他一眼,接过手机翻了翻短信,越看越无语。这有几百条信息,都是林大明发给林老实的,在信息中,林大明三句话不离钱,起初还好言好语哄林老实。
但后面,可能是看林老实一直不搭理他,怀柔策略没用,他开始对林老实恶语相向,什么难听的话都说得出口,甚至还威胁林老实。其中最让恶毒的是,在上个月的倒数第二个周日,他最后一次出现在十三中门口,等了一天,没蹲到林老实,气得发信息诅咒他去死。
难怪父子俩的关系这么恶劣。这个林大明,还真没一点当父亲的样子,也就难怪林老实对他一点感情都没有了,听说他失踪了,眼睛都不眨一下。
这个信息很重要,警察记录下来,做了个总结“父子关系很差”,然后又问林老实:“你最后一次见林大明是在什么时候?”
林老实想了一下说:“11月8号那天吧。他跟梁爱华到学校里来找我,当时在校门口,我跟他们发生了口角,不欢而散。从那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
这个信息,门卫大叔可以作证,校门口也有监控,应该做不了假。警察记录下来,准备回头查证,然后又问林老实:“你们那天为什么发生争执?”
这个事也不是什么秘密,回头警方一查就知。林老实没有任何隐瞒,如实交代了。
警察可能是奇葩的事见多了,听到这场离婚父母与子女争夺拆迁款的事连眉都没眨一下,记下来之后,接着问:“林大明跟梁爱华关系怎么样?”
林大明失踪了,只能从他最亲近的人身边调查起。所以林大明的妻子、林老实,还有梁爱华这个前妻都是调查的重点。
林老实薄唇轻启,吐出四个字:“水火不容!”
这回警察稍微有点意外,掀起眼皮:“说具体点,怎么个水火不容法?”
林老实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在我四岁那年,他们就离了婚,两个人都不想要我,扯了一阵子皮,最后我跟了梁爱华。从此以后,林大明再也没管过我,梁爱华恨死了他,每次提起他都咬牙切齿的,只要他上门一回,梁爱华就要发好几天的火。”
乍然之下,好似是因为前夫不给抚养费导致前妻对他极为憎恶。可两人关系这么恶劣了,那林大明为何还要上门自讨没趣?说他对这个儿子有多少感情?端看他发的这些恶毒的信息就知道,他根本就不爱这个儿子。
既然跟儿子关系不好,跟前妻离婚十几年,各自都重组了家庭,他还一再上门做什么?
这是个疑点,警方将其记录下来,又问了林老实几个其他的问题才走。
他们走后,林老实也回到了教室里上课。但那节课,他一直在走神。林大明失踪?是自己跑路了还是出了什么意外?
他最近一直呆在学校里,连校门都没踏出去一步,也没跟林大明联系不过,不知道他最近究竟发生了什么,因而也无从判断他具体是个什么情况。
摇了摇头,林老实干脆不想了。林大明去哪儿都跟他没关系,唯一遗憾的是,如果林大明要是一直找不到人,那梁爱华就解脱了,再也没人去骚扰她了。
想等等警方的调查吧!不管他跟林大明关系如何,现在他都是林大明法律上,名义上的儿子,警方那边有了结果也会通知他。
林老实收回了纷乱的思绪,认真念书。
***
找了林老实之后,警察又找上了梁爱华。
他们先去的超市,不过扑了个空,梁爱华不在超市里,说是在家里。
听闻林大明失踪后,邱心文带着他们去家里找梁爱华。
不知是那天吹了风还是心虚恐惧的缘故,梁爱华从落秋山上回来就病倒了,发了三天三夜的高烧,烧退后,还是一直在咳嗽,病总不大见好。
超市的生意也比较冷清,天气又冷,邱心文就让她在家里休息。本意是想让梁爱华歇着将身体养好,但梁爱华心里装着事,睡不安稳,也没食欲,大半个月过去了,状态仍不见好。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场旷日持久的感冒总算走了。她这几天就在家里休息,给父女俩做饭,拾到拾到家里面。
今天,梁爱华的精神好了一些,她开始收拾储物间,把林老实的东西全给丢了出去,其他地方,凡是他经常用的东西也全丢了。忙活了半天,现在屋子里再也找不出林老实一丝一毫的生活痕迹。
看到这个“崭新”的家,梁爱华心里觉得舒坦了许多。十几年了,她总算完全摆脱掉了这两个讨债鬼,即将开始全新的生活了。
她舒了一口气,脸上也浮现出久违的笑容。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
梁爱华抬头看了一眼挂在客厅里的时钟,才下午四点,月月还在上课,那回来的肯定是丈夫。她马上站了起来,走到门口笑盈盈地说:“今天怎么这么早就……”
话只说到了一半,梁爱华就看到了邱心文后面的两个警察。她的第一反应就是,莫非她暴露了,这两个警察是来抓她的?梁爱华吓得背后冷汗直冒,脸也一瞬间血色尽失,不过因为她的皮肤蜡黄,肤色较暗,不大容易看得出来。
邱心文见她直溜溜地望着他背后的两个警察,将钥匙放在门口的柜子上,一边换鞋一边解释道:“两个警官有些情况要找你了解一下,你去倒两杯茶过来。”
梁爱华这才像是重新活过来一样,用力扯了扯僵硬的嘴角:“哦,两位警官请坐。”
说完,她垂着头,急匆匆地跑进了厨房,浑身虚脱地扶着料理台,大口大口地喘气。好险,虚惊一场。
在厨房里站了两分钟,等情绪平静下来后,梁爱华才泡了四杯茶,端了出去,放在茶几上,坐到邱心文的身边,两个警察的斜对面。
警察已经拿出了纸和笔,抛出第一个问题:“梁女士,林大明失踪了,你知道吗?”
闻言,梁爱华蹙起了眉头,厌恶地说:“谁管他去死啊!不知道,别问我。”
果然传言不虚,两人的关系极差,说是仇人也不为过。警察做了一下笔记,耐心地劝梁爱华:“梁女士,公民有配合警察调查的义务,我们就问几个问题,请你如实回答。”
邱心文拍了拍梁爱华的胳膊,用眼神劝她,别跟警方对着干。
梁爱华稍微收敛了点脾气,抿了抿唇:“你们想问什么?”
警察问:“你最后一次见林大明是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
梁爱华藏在袖子里的手攥紧,板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说:“11月8号那天,地点是派出所。我跟他因为用林老实的身份证去挂失补办卡,被警察带进了派出所。”
“警察为什么要把你们带到派出所?”警察追着问。
梁爱华简短地把事情说了一遍,反正这个事派出所有笔录,他们迟早会知道。
这番说辞与林老实的笔录对得上号,也跟他们后来去银行和派出所的调查一致。警察做了一个标记,继续追问:“你跟林大明的关系怎么样?”
“不好,没离婚的时候他经常打我,离婚之后,一分钱的抚养费都不掏,这样自私自利又无耻的人谁跟他关系能好得起来?”梁爱华如实告知,并且毫不吝惜地表达自己对林大明的厌恶。
两口子离婚时通常都闹得很难看,以后就算不是仇人,那也大多老死不相往来。梁爱华的这番表现并不奇怪。
警察记录下来,接着问:“那你知道林大明在外面跟什么人结过仇吗?”
梁爱华摇头:“不知道,自从那天在派出所分开后,我就把他的手机号码拉黑了,没再跟他有过任何来往,也不清楚他在外面做了什么。不过他这种不务正业,天天在外面浪.荡的家伙,得罪人也不稀奇!”
……
警察从梁爱华这里也没问出什么有用的线索,遂起身离开。
他们走后,梁爱华紧绷神经一下子就松懈下来,浑身无力地靠在沙发上,但又怕邱心文察觉,她飞快地起身回了卧室,脱掉外套钻进了被窝里。
几分钟后,邱心文送完警察回家,却发现客厅里空荡荡的,不见梁爱华的踪迹,厨房也没人。他皱着眉推开了主卧的门,看到床上隆起一团,心里有数了。
不过她刚才不还好好的吗?难道是身体又不舒服了?
邱心文走到床边,轻轻推了推她的肩:“老婆,老婆,哪里不舒服?”
梁爱华躲在被子里,背对着邱心文,头也没回,瓮声瓮气地说:“没什么,就是收拾家里,有点累了,我想睡一会儿。”
邱心文没再打扰她,起身,轻轻地带上了门。关门的一刹那,他盯着梁爱华的背影迟疑了几秒,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妻子有秘密瞒着自己,作为枕边人,邱心文就是再迟钝也多少有感觉。他怀疑,梁爱华跟林大明之间可能又有什么秘密,但梁爱华不愿意说,他也没办法。
只是一想到妻子十年如一日的接济前夫,如今警察一过来盘问林大明的去向,她就又不舒服了,他心里就很不高兴,好奇心也蹭蹭地往上冒。
她跟林大明之间到底有什么秘密?以至于都离婚十几年了,还一直纠缠不休?
邱心文越想越不舒服,越想越不能平静。这个事就像一根刺,如噎在喉,上不去,下不来,但凡提起林大明就要发作一次。
思来想去,他还是想问个究竟。梁爱华不肯说,他就找上了林老实。
次日大清早,林老实就接到了这个继父的信息,说在校门口等他。
林老实对邱心文这个继父没什么好感也没什么恶感。他这辈子的悲剧跟邱心文无关,也怨不得邱心文头上,说起来邱心文对他还算可以,好歹给了他一口饭吃,一个遮风避雨的地方,总比林大明强。
好歹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那么久,林老实没有拒绝,上完晚自习就去了校门口。
他出去时,邱心文正蹲在一边抽烟,听到脚步声,他站了起来,掐灭了烟头,神色复杂地看着林老实。
林老实平静地望着他,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邱叔叔,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邱心文张了张嘴,有些难以启齿,他一个几十岁的人了,来问小辈这种事。可不问,他心里又一直憋着很不舒服。
想到林老实跟林大明和梁爱华都撕破了脸,他一横心,终是问出了口:“你妈和你爸之间到底有什么恩怨?她……为什么一直要给你爸钱?”
他会问这个,林老实有点意外,闷了几秒说:“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有次不小心看到他们俩为了钱的事吵架,所以才知道梁爱华有时候会给林大明钱。”
“那你有没有听到他们吵架都说了些什么?”邱心文急切地追问道。
林老实瞥了他一眼,诧异地问道:“梁叔叔,林大明都失踪了,你为什么还一直追着这个问?”
邱心文语塞,他总不能说怀疑梁爱华最近的反常跟林大明有关吧。顿了顿,他说:“没什么,就是很好奇。”
林老实建议:“你想知道什么,可以问她,毕竟你们才是夫妻,才是这世上最亲密的人。”
关键是问了她要说啊,连个十几岁的孩子都知道他们是夫妻,是彼此最重要的人,可梁爱华却一直不肯向他坦白,哪怕他都说出“离婚”两个字了。
看到邱心文脸上的颓败,林老实福至心灵,忽然想到一个关键的问题,邱心文不是第一天知道梁爱华给林大明钱了,为何会在他跟他们家都决裂的时候突然跑过来找他,莫非发生了什么?
他垂下眼帘,带着一丝阴郁问道:“她……还好吗?”
“她……你说你妈啊,还好,就前阵子病了一场,一直不见好,最近才刚好一些。”邱心文随口说了一句,然后对林老实说,“时间不早了,你们要上课了,我就不打扰你学习了,寒假的你妈气消了,还是回家吧。”
这种客套话林大明听过了算了,敷衍道:“到时候再说吧,对了,邱叔叔,林大明失踪的事,警察也来找过你了吧?”
邱心文没做亏心事,警觉性也不高,如实说:“昨天来找的。”
“哦,如果有他的消息,麻烦邱叔叔给我发个信息吧。”林老实踌躇了一下,说道。
邱心文点头答应了。
又过了几天,到了周日放假,林老实终于出了一趟校门,别的同学都去吃吃喝喝买东西,他却径自去了公安局,找到那个来调查的两个警察。
“警察叔叔好,我想问问我……林大明找到没有?”
警察看到林老实早熟的样子,在心里感叹了一声,到底是血脉至亲的父子,哪怕怨林大明,这孩子心里也还是关心他的。
因为林老实是家属,警察跟他如实讲了讲案情:“目前还没找到,不过我们查到了一条新的线索,林大明在外负债29000元。其中一笔是赌债,当时城中村的范学友威胁过他,要他在半个月内还上这笔钱。他就失踪在这笔欠款到期的前两天。”
“警方是怀疑他因为还不起赌债跑了?”林老实问道。
警察说:“不排除这个可能。”
林老实点点头,没再多说。他总算明白林大明前一阵子为何会疯狂地打他电话,发他信息,甚至跑到学校门口蹲守他了,原来是欠了赌债,急着还钱,所以一直想从他这里扣出钱来。
那时候可以看出,林大明没有因为欠了赌债就跑路的意思。况且林大明好吃懒做,身上没钱,这么冷的天,衣服也都没带,能跑哪儿去?出门在外,住宿吃饭哪样不花钱?没钱他根本走不远。
而且林大明既然会找他要钱,没道理会放过梁爱华这条生财之道。这十几年,但凡没钱的时候,林大明就会厚颜无耻地找上梁爱华。29000对林大明来说是笔不小的数目,但对才拿了五十万拆迁款的梁爱华来说算不了什么。
所以林老实怀疑,林大明肯定也找过梁爱华。梁爱华应该是没答应,两人之间具体发生了什么也只有他们俩才知道。
不过梁爱华肯定多少知道些什么。
是与不是,试试就知道了。
离开公安局后,林老实转了一圈,找到了一家邮局,将一份署名为“知情人”三个字的信投进了邮筒。
翌日,梁爱华站在收银台前结账,一个邮递员站在门口,扯着嗓子喊道:“梁爱华在吗?”
“这里,有事吗?”梁爱华把工作交给一个员工,走了出去。
邮递员从邮包里拿出一封信,递给了梁爱华:“你的信!”
说罢,匆匆忙忙地走了。
梁爱华不解地看着信,狐疑极了,这都什么年代了,怎么还有人寄平邮信给她?
她靠在玻璃柜台边,撕开了信纸,取出了一张折叠好的信纸,打开。
这是一张很普通的信纸,大街上到处都能买到,上面没有抬头也没有问候,就在信纸的中间留了孤零零的几个字。
199x年,8月,安市东风公园,杨思思
看到这十几个字,梁爱华脑子一片空白,身体一晃,人跟着往下一倒,竟一屁股顺着光滑的玻璃柜台啪地一声重重地摔到了地上。
这动静惊动了店里的员工和顾客。两个离得近的店员马上放下手里的活,急匆匆地跑了过来,扶起了梁爱华:“老板娘,老板娘,你没事吧?”
梁爱华死死攥紧那张纸,捏成一团,生怕她们看见了,嘴唇哆嗦了两家下,喊出含糊不清的几个字:“没事,扶我过去……”
两个员工把她扶到后面的那间小办公室的椅子上,又给她倒了一杯热水。
手里热水的温度从指间蔓延到心脏,梁爱华渐渐缓过神来,摆了摆手:“我没事,坐一会儿就好,你们出去忙吧!”
打发走了两个员工,她颤抖着手抖开了那张纸,绝望地盯着中间几个字,差点将那几个字给瞪出一个窟窿。
林大明都已经死了,为什么还会有人知道16年前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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