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妻子寿辰,自己不但没能给她过寿,还醉酒累她照顾,今夜必得早些归家,好好陪陪妻子,沈湛作如是想,于是推了相邀的酒宴,今日黄昏时辰一到,便命长青直接驱车回明华街家里。
他回到明华街“沈宅”,先不急着回海棠春坞,而是如常先问管家,今日母亲可曾来过。
程管家回复一如往常,道大长公主未曾来过,也未曾派人来此。
自从他携妻子搬至明华街别院居住,京城流言有说武安侯府母子不和,也有说武安侯府婆媳不和,自然还有人私下评说,母亲寡居人世,儿子却分家另居,不日夜侍奉在前,斥他沈湛是不孝之人。
大梁王朝以“仁孝”治天下,若换了其他一般官员,此事怕是要遭弹劾,得闹到朝堂之上,但因他武安侯沈湛,并非劣迹斑斑的品行有缺之人,他的母亲华阳大长公主,也并非可怜孤苦、无依无靠的孀居妇人,而他的姐夫当今圣上,对此事也并没说什么,那些非议的声音,也就没传到朝堂之上。
是的,自从他携妻子搬至此地居住,母亲就好像当是没他这个儿子,他去武安侯府请安,母亲闭门不见,他在此地与阿蘅生活,母亲也不闻不问,再也没像之前那次,闹到阿蘅面前找她麻烦。
沈湛一边暗思母亲态度,一边走至海棠春坞前,见妻子正在窗下浣洗长发,示意众仆噤声,上前从春纤手中接过木樨胰子,动作轻柔地帮妻子梳洗漆亮如绸的长发。
妻子人躺在小榻上闭着眼,由着仆从伺候浣发,理应不知外界情形,但沈湛手里捧着如涨春水的乌发,轻揉了没两下,妻子的手,便朝后伸了过来,握住他的手臂,睁眼笑道:“就知道是你。”
沈湛欢喜妻子与他心有灵犀,但也实在好奇,她是如何知晓,忍不住问出心中的疑惑。
妻子却笑而不语,一直到洗完长发、用完晚膳,都没给他解惑,用完膳后,沈湛将早就准备好的贺寿礼,“献宝式”地一一拿了出来,妻子含笑将它们一一收放在坞内的百宝架上,这百宝架本就堆放了许多沈湛之前给她带的风物特产,这下又摆上这些贺寿礼,更是满满当当,琳琅满目。
妻子笑,“可别送了,就快放不下了。”
沈湛笑抱着她道:“放不下就再摆几道百宝架,若还放不下,就专辟出几间屋子来,专放我送给你的礼物。”
“几间屋子?”妻子轻声嗤笑,“这也太夸张了……”
“哪里夸张,咱们要过长长久久的一生呢,算算七八十年下来,几间屋子,都不一定够用”,沈湛道,“等到年纪老了,头发花白了,我还要送你礼物,到时候不仅仅是我,还有我们的儿子女儿、儿媳女婿、孙儿孙女、孙儿媳孙女婿……那么多人成天给你送礼,怕不是要再买间宅院,才能放得下!”
他话说得风趣,可妻子面上的笑意,却淡如晓烟,沈湛这般抱着她,手搂着袅袅纤腰,紧贴着柔腻面颊,闻着她身上清甜的木樨香气,情之所至,渐渐心热起来,忍不住要与她亲近。
可他不过才略吻了吻,手才刚探入她衣中,妻子却已轻推了推他肩,“……我身上不大舒服……”
沈湛知道她的月事日子,刚走没多久呢,他疑惑且担忧,接连问道:“哪里不舒服?传大夫看过了吗?大夫怎么说?”
“……就……略感风寒,头有些晕,歇几日就好……”
妻子说话的声音很低,垂着眼将他的手捉出衣内,背过身去,边将衣服拢好,边轻声道:“过几日好吗……”
沈湛自然不会在这种事上强来,还是在妻子不舒服的时候,他让妻子先上榻歇息,自己沐浴回房后,见妻子已卧榻睡了,身上的寝衣穿得严实,就连衣领处,都束拢得十分紧密。
沈湛想到她说略感风寒,不能再受凉,帮她把被角仔细掖好,又另从柜中捧了张雪狐毯出来,盖在她身前的被子上,而后吹熄了榻边灯火,轻手轻脚地上榻,手揽着她的腰,将她拢靠在他的怀中,享受着这岁月静好的安恬时光,满足地闭上了双眼。
静谧的黑暗中,沈湛渐渐呼吸轻匀,被拢在他怀中的人,却缓缓睁开了双眼,她静望着暗茫的虚空,不知怔愣出神多久,方才寂寂垂下眼帘,近乎昏沉地倦怠睡去。
深宫之中,也有一人夜深难眠,但他辗转反侧良久,仍没有折腾出半分睡意,每每以为亲近过后,可暂熄心火,结果总是反将那心火,撩得更旺。
帘外的赵东林静听着帘内的动静,知道圣上这是又犯病了,犯的是“相思病”,这病,也只有一人能医,可那人,今夜不在圣上的身边,也不能在圣上的身边。
赵东林听着帘内这辗转反侧的动静,是不能好了,默了许久,犹豫着轻问:“……孤枕衾寒,陛下可需传召妃嫔暖被?”
“不用!!!”
冷冰冰的两个字砸了过来,好像还带着气。
赵东林好心被当驴肝肺,闭了嘴,不说话了,只袖着手,心里头暗暗琢磨。
他是御前总管,常为圣上守上半夜,龙榻上那点事,除了榻上的天子与妃子,没人比他更清楚。
相较先皇,圣上已经够清心寡欲了,之前为与众世家联手,接受了世家进献的诸女,不能直接把人晾在宫里娇养,遂在一开始,也常召召这个,召召那个,晚上选召妃嫔时,在后妃之事上没甚记性的圣上,还会问问他,这个召过没有,那个召过没有,力求雨露均沾,一视同仁。
但世家妃嫔们遵制沐浴更衣入殿,他在帘外守夜,大部分时候,也听不到什么动静,不少妃嫔常常晚上怎么来,早上原样走,真就像来纯粹“暖床”一般,如此过了一段时间,圣上雨露均沾、一视同仁地有点过分,后宫妃嫔,人人都觉圣上待己温柔体贴,人人都觉争上一争,或能万人之上,于是后宫争宠之风日盛,圣上看着头疼,又如当年选择迎娶长宁翁主为妻那般,选了方方面面看起来最合适的京兆冯氏家的女儿,作为宠妃,渐将她封为皇后之下的贵妃。
冯贵妃看着人如其名,婉柔娇顺,但御下宽严并济,是个有手段的,她独占圣宠,后宫无人能匹,人人望尘莫及,争宠之风渐平,后宫渐如圣上所愿,安静下来。
但,世人所以为的圣上“专宠”冯贵妃,却也并不是夜夜笙歌,安静的时候居多,常常圣上为显恩宠,召冯贵妃侍寝,贵妃娘娘来了,许多时候给圣上添添香、宽宽衣,也就这般寻常就寝了,以至三宫六院几年下来,与圣上接触最多的冯贵妃,也就曾有孕过一次,使得太后娘娘都暗中召过专问圣躬的太医郑轩,详问他圣上龙体状况。
后宫妃嫔、太后娘娘、他这御前总管,都以为圣上淡于男女之事,是可坐怀不乱的天子版柳下惠,但这位“天子版柳下惠”,在遇到楚国夫人后,可就有点疯了。
不仅床|笫之间纵情任性,日常起居,能相依挨着,就绝不分开对坐,手不是揽着夫人的肩,就是勾着夫人的腰,整个人如黏在夫人身上,是一时一刻也分不开的,一分开,就得染上相思病,浑身上下,哪哪儿都不得劲儿。
楚国夫人是圣上的药,却也是他人的妻,无药可医,圣上便只能暗受“病痛”折磨,如此过了快十日,赵东林瞧着圣上怕是绷不住了,圣上也果真是绷不住了,某夜在龙榻上滚来滚去,滚了大半个时辰后,突然腾地坐起,吩咐赵东林传讯出去,明日午后未正,要与楚国夫人在宫外相见。
翌日晨起,圣上不再如前些时日神色平淡,从睁眼的那一刻起,眉眼间就隐隐焕发着光彩,如此上完早朝、见完要臣、批完折子、用完午膳,圣上吩咐备下微服出宫的车马,换下龙袍,让宫侍拿寻常男袍来。
从前微服出宫,圣上都只是随便穿件衣裳就走,有时还嫌赵东林准备的民间男袍,太过精美华丽,要寻常普通一些才好,说得好像恨不能赵东林把袍子洗得发白发旧,再在上头打俩补丁。
但今日,圣上却对这些寻常男袍挑挑捡捡,石青这件嫌老气,葱白那件嫌太素,纹样织金的嫌太花哨,没有纹样的嫌太简朴,如此挑来捡去,似乎没有一件,能入大梁天子的眼。
圣上龙袍多的是,可这些特意量身所做的寻常衣裳,倒真没多少,赵东林正犯难时,见圣上拿起一件雨过天青色文士长衫,微微出神,似是想到了什么,唇角渐渐浮起笑意,吩咐宫女为他换上。
赵东林在旁瞧了瞧,忽地想起,今年过年在宫内宁巷买卖街,圣上穿的,似乎就是这件,只是那时天气冷,这件长衫内里夹棉,实属冬衣,如今尚是凉秋,穿这件出去,会不会,有点热?
作者有话要说:恋爱使人昏头,单方面的瞎狗更昏……狗皇对女主的感情复杂又单纯,他狗得也残酷又天真……
说好的满千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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