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芝翦转过脸:“宋钦玉,再不去,你这一世又要生生错过了”。
她语气不知是惋惜还是惆怅,盯着姒环转眼没了踪迹,才和紫珍去追她。
刚到牢门口,张芝翦屏息听了听,真安静。没有想象中的哭声,他们在说什么呢,宋钦玉知道了会开心么,这个老光棍。
走了几步,里面还是一点声音也没有,张芝翦不敢再往里走了:“给他们点时间吧”。
说完她蹲在了地上,眼里的东西滴在了过道遗留的稻草上,没有一点声音。
可是宋钦玉也算得上是最无辜的人。三百年前的事,谁还记得,债啊,恩啊,不是都该一笔勾销了么,一个书生清清贫贫的过一生,他甚至连家也不成,不拖累牵扯任何人,怎么,怎么就这么难呢?
“下一世,他会这么难吗?”张芝翦抬头看紫珍。
他摇了摇头:谁知道呢“。
大约小半个时辰,张芝翦才和紫珍走了进去,直到黑暗完全将他们笼罩。
姒环紧紧的抓着宋钦玉的右手,盯着他掌心的痣,不言不语。
这是纠结这颗痣,还是这个人?
宋钦玉走了,就这样也不知道留下什么话没有。
张芝翦长久的吐了口气,身后的紫珍拿了镜子,对着姒环一照,她的身形开始缩小,光彩渐渐也被夺去了。最后挣也不挣扎的被镜子吸了进去,入镜那刻,镜子紫光大增。
张芝翦轻声走了几步,走到木板旁,上面躺着的宋钦玉,肤色发青,可好在神色安详,眉目平缓。
宋钦玉和姒环这段还未开始便已结束的.....什么?
前尘往事,来世不算。
这二人的恩怨张芝翦也牵扯其中,若说宋钦玉的死全脱干系也不可能,那书是她抄的,姒环是为了得到紫镜,报应也现在了她自己身上,其间种种也讲不清楚了。
张芝翦将宋钦玉火化,总觉得他是愿意这样的。再将骨灰埋在了经常上山采药的地方。参天的大树,旁边给他撒了好多南瓜籽,有山有树有南瓜,闲时还有雨来作伴,月亮相陪,该不孤单吧。
后来有一日,张芝翦在看姒环让人给她传的那封信,思考良久,问紫珍:“为何姒环知道送信能避开你?”
“我识不得人间这些符号印记”,紫珍答的是云淡风轻,神色如常。
原来竟是个不识字的。
紫珍坐在书架上,指尖一挥,桌上的茶壶顺着他的动作将茶杯斟满。
桌上正在抄书的张芝翦闻声抬起头,端过来喝了一口,又埋下头去。
纸张旁的糕点盘子悄无声息的移动着撞到了张芝翦的胳膊肘上,张芝翦侧头拿了一块,默声咽下,低头又去抄书。
紫珍按捺不住,一跃行到桌前,挡住了光亮,这时张芝翦才抬头瞧他:“何事?”
“你们这些人,得了吃饭的钱财,还要赚享福的银子”。
听了紫珍略带埋怨,自己却又听的起了耳茧的话,张芝翦收笔道:“非也,我抄书并不是单单为了卖钱,抄一遍我便记一遍,明年春天,我要进京赶考,作个大官,好官。”
说着将书一番,是科考必读书目《大学》。
停了片刻,紫珍道:“接管这书坊,我陪你安稳过一生也未尝不好”。
见张芝翦摇头,接着道:“你难不成见了这书坊心里不快,日日想着宋钦玉,可别想了,猫妖想了三百年也没想着,他下辈子肯定是个福命,更和你八竿子打不着”。
这通话说的张芝翦是不知如何开口,只得解释道:“宋钦玉待我如兄如父如友,我该想着念着他,每年清明祭拜他。况且我也不全为他,还要找我娘”。
紫珍想起张芝翦还有个传说中的娘,点头间又打量起张芝翦来,她的面貌,脖项以及身形,又低头看看自己,只道:“女子能为官?”
没用雌的形容自己,张芝翦一阵暗喜略感欣慰,随即抬头道:“废话,当然不能”。
紫珍这时候慢吞吞道:“那你只怕不行,瞒不住”。
十六岁的张芝翦已经出落的十分挑眼,五官灵秀间透露着一股坚韧的气息,虽然平常打扮男性化,可是相处了便知是个姑娘。姑娘家在外谋生自有苦楚,大多数人也只睁只眼闭着眼,并不为难张芝翦。
张芝翦扯了椅子让紫珍规矩坐下,用自己的杯子斟了半杯茶给他:“这不有你吗,我供奉你这么久,你荫庇荫庇我,不是难事吧”。
紫珍瞧了眼茶水,略微皱了皱眉接过来放在桌子上:“这东西苦,你做南瓜我吃”。
张芝翦眉开眼笑,自行将那半杯茶喝了精光:“别说南瓜,就是冬瓜西瓜北瓜,也没问题”。
紫珍很受用,默不作声的将一只腿叠在了另一只腿上,手指敲打着桌面轻轻晃动道:“我帮你打掩护,你考不上就得和我回到这里,以后都得听我的”。
张芝翦心里一喜,嘴上不甚在意的点头答应,见紫珍在自己身上隔空随手画了几下子:“我只能让你的声音,外形特征让人辨不出男女,其余的要靠你自己”。
其余的就是说话做事的语气姿态,自古男女阴阳,各有长短之处,遮掩天性亦非易事。
但聊胜于无,张芝翦满足地扯紫珍起身:“走,今天早些关门,回家做冬瓜,南瓜,西瓜和北瓜给你吃!”
入秋以后,张芝翦便除了偶尔急用钱的时候上山采些药,大多守着书坊习书。秋去冬来,日复一日,天气严寒,张芝翦干脆关了书坊呆在家中。
看着窗外纷纷落下的雪花子,张芝翦怔怔望了许久,才站起身掩上窗户,一时也静不下心去看书。
随手拿了帕子来绣,看着外面的雪,不知怎得就想起腊梅来,想着想着,梅花也落在了白绢上,秀气高洁。
冬天,特别是下雪,总要想起她爹张豹死的时候,那时,埋了他,坟头也是在下雪,当时也不觉得冷,现在却感觉冷的出不得门。
“明日这雪就停了,总闷在屋子里也无趣,停了你带我去河西走走,也好开阔开阔自己”。
张芝翦转过身子去看不知何时睡在她床上的紫珍,一时没有作答。河西也去过很多次,张家也是供纸大户。
“那里有什么好看的?不如在家看书”。
紫珍一听,下了床朝张芝翦走去:“不耽误这一日你也考不上状元郎”,见她面色难看起来,连忙补了句:“不是,是那河西张家的雪景名扬百里,落雪一时也化不了,不如去看看”。
说着惊讶了一声:“你把梅花装到这里面去了?”
张芝翦笑了一声:“可不是,我瞧它好看,就摘下来放进去了,怎么,你想要?”
紫珍转了身,又往床边走回去:“我不要,你也别以为我没见过世面,这是专给你们用的”。
“你们?你们是谁,我不认得”,张芝翦调侃了一句,但紫珍没接这话,只当从耳边过了。
张芝翦低头又看了眼书岸,这几日总是心神不宁,也未看进去多少。她叠了书,觉得紫珍是有些烦闷,便朝身后笑道:“好吧,明日就带你去开开眼界”。
第二日雪果然停了,未出门只踏进了院子,便是一片银装素裹,枝桠被雪压的老弯,天色下雪光晃的人眼花缭乱。
张芝翦走了几步,停下来道:“紫珍,我看咱这院子里的雪景也不错,就别麻烦走这么远了吧”。
跟在后边的脚步一停,紫珍走路虽然没有声响,可衣襟带起的风却让张芝翦知道后面这位的动静。
“这就受不了,如何去京城,我看你还是早作别的打算,我或许有别的法子给你找娘”。
张芝翦觉得这话有些别扭,故意敛起笑容看向后面:“你说有个弟弟,你总是这样阴阳怪气,你们如何平安相处了数不清的日子,我倒同情起他来”。
紫珍径直走过了张芝翦,心道你若是他,我早就一掌挥到了归望洲。嘴上却道:“所以我下山了”。
说到这里,张芝翦又问道:“你是如何跟我爹下山的?”
紫珍一听,眉毛一挑有些诧异:“你爹没和你说”。
张芝翦点头:“他下了山,整天做白日梦,也没清醒过”。
“整日对着白卯,枯燥无聊,尧山甚少有人上去,瞧见你爹,我就随他下来了”。
张芝翦顿了顿,想到别处,就说道:“等我在京城找到我娘,我就陪你去找他,一定能团聚的”。
精怪生命漫长,修了神仙更是无终无止,而凡人生命却白驹过隙,又哪里能浪费时间让她去做别的,紫珍道:“你不是要当官么,到时只怕寸步难行,况且,我又不想他,寻他做什么,有了事他自然会来找我”。【本章节首发大侠文学,请记住网址(https://Www.daxia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