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增迈进军帐,站在门口定定地望着正在擦拭爱枪的项羽。
“亚父,怎么了?”项羽听到声响,抬起眸,有些不解地望着默不作声的范增。
“羽儿,你不能娶虞姬为妻。”范增哑声道。
“为何?!”项羽眸光一跳,不悦又困惑地喊了出来。
“她是侍奉谷神的沐月女巫。。。娶了她,神会降怒于你。。。”
范增踌躇着,还是说了出来。
“神?”项羽面色渐冷,“世上真的有神存在吗?为何我从没见过他的身影或是听见他的声音?”他慢慢握紧手中的银枪,信誓旦旦,“我只信我自己,无论神魔,都不惧哉!”
“羽儿。。或许你还不明白。。你的确很勇敢。。但在我看来,你不过是个天真又顽固的孩子。。”
范增摇着头掀起军帐,举眸眺向无边无际的青色苍穹,背对着项羽喃喃说道,“相信自己看得见摸得着的事物固然是好,但真正值得敬畏的,往往都是看不见也摸不着的啊。”
“不。。亚父。。是您不明白。。”
项羽慢慢站了起来,年轻的眸中闪着滚烫的灼光,吐出的每一个字都无比坚定。
“我非娶她不可。真的。哪怕要与神作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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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夜,咸阳城外。
一名面色如水的男子负手站在咸阳原的最高处,从这里可以俯瞰到整座大秦的皇城。
恢弘嵯峨的宫阙连绵不绝,仿佛望不到尽头。
这是他守在咸阳城外的第三天。
刘邦,你甘心吗?
男子面色颓然,仰头望着慢慢被乌云遮蔽的月亮,在心里自言自语着。
自从两日前听闻虞薇嫁给项羽的消息后,他就像变了一个人。
时常独自望着远方发怔。
军中皆道这是大好的喜事。
霸王配美人,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其实他也早就想过会有这一天了,只是他以为不会来的这么快。
他忽然有些痛恨自己。
痛恨自己处处不如项羽,痛恨自己为何不再晚生几年。
他慢慢拔出腰间的斩蛇宝剑,借着月光映照着自己的脸庞。
岁月待他不善,已在他脸上留下风霜的痕迹,两鬓也隐隐渐染灰白,他确实已不再年轻。
他更痛恨。。为何自己先遇上的不是她。。
他早有原配,名唤吕雉,是个跟她截然不同的女子。
“唉。”他仰天长长叹息,如今一切已成定数,一切都为时太晚了。
他收起剑,萧索地转过身,黯然朝自己的营帐走去。
“刘邦,你甘心吗?”他愣住了。
这是。。哪里传来的声音?
他僵硬地转过身,可眼前空无一人。
是幻觉吗?
“只要你先进咸阳,一切都为时不晚。”
那虚幻的声音又起,发出这声响的好像是眼前层峦不穷的咸阳皇城。
“凭什么他在那边抱得美人归,你却要在此地傻傻等着他来,然后共称王享天下?”
幽幽的声音像一把犀利的暗箭,轻而易举地刺穿刘邦真正所想。
“什么人在装神弄鬼?”刘邦面色一僵,目光四处搜寻着声音。
“呵呵,其实你心里明白的不是吗,你二人是绝不可能共称王享天下的。”
可这声音竟好像无所不在,慢慢包围了他。
“出来!”刘邦凌空挥剑,怒喝道,“是怀王的人吗?!”
“听说,他已经自称项王了不是吗?等他来了,哪还有你刘邦什么事?”
那声音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不紧不慢地道。
“住口!”刘邦额上的青筋根根爆出,恨不得捂住自己的耳朵。
“只有先进咸阳,你才有一线转机啊,刘邦!”
那个声音骤响,像一道惊雷般击打在刘邦的心上。
“凭什么把江山美人都让给一个毛头小子?”
刘邦的双眸渐渐笼上了一层迷雾,他拖着剑,慢慢朝咸阳的方向走去。
“只要你先入为主,得了这天下,又有什么美人得不到?哪怕是她。”
刘邦像似被蛊惑着,喃喃地跟着念了一句,“哪怕是她?”
“对!哪怕是她!”那声音中带着极大的引诱。
“只要进了咸阳,就能得到她?”刘邦的眼神有些发直。
“你说呢?”
那声音中带着古怪的笑意,然后在风中慢慢飘散。
“噌”的一声,他再次举起斩蛇剑,赤红着双眸,放声高吼道,
“随我攻入咸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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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的皇宫中,最珍贵的是什么?
刘邦的目光定在了那枚传国玉玺之上。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项羽的目光却落在了那两柄宝剑之上。
一黑一白,遥相呼应。
于是,刘邦来了,拿走玉玺;项羽来了,取走双剑。
范增摇头长叹,“有的人,或许是个英雄,却永远也做不了帝王。”
项羽却大笑道,“亚父,你若是看过她拿到剑时开心的模样,便不会在意是要做个英雄还是帝王了。我只知道,这两柄剑,便如我与她。在这世间,只有我们最相配,也只有我们能成为它们真正的主人。”
“可这是两柄不详之剑。。项王,你可知这两柄剑的名字?”
“亚父,我不在乎!从今日起,它们会有新的名字!”
项羽这样说着,爱不释手地摩挲着两把剑柄的底端,上面新刻上了仅属于他和她的印记。
范增望着眼前一意孤行的年轻人,知道自己终究无法劝阻他,只能拄着拐杖转过身,黯然叹息道,“唉,若有一天你真的败了,必是败在你自己之手。”
史记:
刘邦先入咸阳,秦王子婴献出传国玉玺,秦亡。
项羽亚父范增设鸿门宴欲除刘邦,令项庄舞剑,张良安排项伯挺身而阻。
项羽念及昔日兄弟情谊放过刘邦,范增怒斥‘夺项王天下必沛公也’,愤而离开项羽,传闻在回家乡彭城的路上身发毒疮而亡。
项羽进咸阳,火烧皇城,坑杀二十万秦兵。
天下皆言项王不仁,沛公才是真正的众望所归。
长达五年的楚汉战争爆发,刘邦会合十八路诸侯,包围项羽于垓下。
风声鹤唳,四面楚歌。虞姬自刎,项羽一路退至乌江,穷途末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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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伙计。。再带我看她一眼吧。。”
他用尽最后一分气力,举起了一把乌黑黯淡的巨剑。
血,从剑身上高空坠下,将脚下的黄沙染开一片朱红。
风,刮在他面无血色的脸上,慢慢凝固了他不肯瞑目的眼神。
那本该是一双世上最有战意的眼睛,可此时,那双眼睛里却只有一片虚无和。。最深的不甘。
他,遍身伤痕,高举着剑,直直望着前方。
他在望着什么呢?
不是眼前迟迟不敢上前一步的数万汉军。
也不是马背上那些早已反目成仇的兄弟。
他的目光,落在一把剑上。
那是一把白色灵秀的剑,上面染着一抹刺眼的猩红。
那是谁的血?
没人能开口回答,没人忍心开口回答。
乌江的风如此寒凉,乌黑的剑随风发出悲鸣,像似在为自己的主人完成未尽的叹息。
传闻在刘邦撤兵之后,曾有一位半边脸上长满毒疮的老者站在江边上怒骂着,
“竖子不听老夫言,终有今日!”
他一边骂,一边流下苍老的泪,落进了滚滚而去的冰冷江河之中。
如果可以,他真想问问当初那个顽固的大男孩,真的不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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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汉之争,曲终人散。
刘邦终是踏着万骨铺就的血路登基为帝,创立大汉,将咸阳改称为长安。
可真的会长安吗?
不久,刘邦诛杀异姓王侯,当初共同完成大业的功臣逐一被杀。
长安,未央宫,冬夜。
一冬无雪,却冷得刺骨。
“滚!都给朕滚!朕谁人都不见!”
深夜,苍老沙哑的喝骂声从未央宫传出,宫墙内外的人们都俯首跪着,大气都不敢出。
冷肃的风刮着,整座汉宫,不,整座长安,只有这一处传来不绝不休的嘶吼声。
年迈花甲的皇帝,披头散发,手持一柄白色宝剑,在大殿中凌空乱砍着。
“不要过来!都不要过来!”
“别怪朕!如果朕不杀你们,你们便会杀了朕!”
“朕不怕!老子什么都不怕!”
“我杀了你们!杀了你们!”
。。。。。。
以吕后为首,领着瑟瑟发抖的众皇子嫔妃地跪在殿门前,文武百官则人心惶惶地跪在殿外。
唯有吕后一人,身形稳稳,一瞬不瞬地盯着那个映在窗上的狂乱身影。
不知过了多久,殿内才终于恢复平静。
“吱呀”一声,殿门打开,一名近侍快步出来通禀,
“陛下有令,传戚夫人入殿——”
一名脸上挂着泪珠的绝色美人欣喜地站起身来,她望着跪在自己身前吕后,眸中闪过一丝得意。
其实大家都心里明白,陛下快不行了。
这个时候,陛下想见的是自己而不是旁人,看来自己和如意有希望了!
想到这里,她加快了脚下步伐。
吕后依旧面无表情,安静地望着殿门重新阖闭。
刘邦坐在龙塌前的高阶上,撑着剑气喘吁吁地望着戚夫人迎面走来。
“陛下,您这是怎么了?”戚姬上前按住了刘邦青筋交错的手背,楚楚可怜地抽泣道,“陛下您可千万别吓臣妾,若您有个三长两短,那臣妾和如意娘俩人也决计活不成了。”
她的心跳的很快,她怕眼前这个已经苍老得不像话的男人会随时离去,怕自己和儿子从此没了依靠。
“剑。。剑。。”
刘邦盯着她,突然反手握紧了戚姬的柔荑,将另一手上的剑塞进她的手中。
“陛。。陛下,你这是做甚么?”戚姬低头看着手中的宝剑,惊问道。
她识得这把剑,这是刘邦时常对着出神的一柄剑。
剑身通白如玉,颀长灵秀。
很明显,这是一柄属于女人的剑。
刘邦一直视若珍宝,谁都不让碰。
有时,她看他抚剑时的神情,就像是在抚摸一个女人,一个绝世而独立的女人。
即便是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她,曾开玩笑话求他将剑赐予自己,竟意外落得一顿前所未有的喝骂。
从此,她也就不敢在刘邦面前提及这柄剑。
可此时,刘邦却突然把此剑塞进她的手中,怎能不让她心惊。
刘邦目露笑容,柔声道,“你就用此剑,为朕一舞罢。”
“陛下。。那臣妾和如意。。”戚姬不解刘邦为何忽然叫自己跳舞,此时此刻,她心里记挂的只是自己和儿子刘如意往后的安危能否有保障。
“舞完这一曲,朕便下诏,封我们的儿子做太子。”刘邦打断道,“来,朕为你哼曲儿。”
说完,他便轻轻抚掌,用低沉暗哑的嗓音漫着一首奇异的曲子。
得了‘保证’的戚姬自是满心欢喜地舞起裙摆,那柄白剑流转手中,青丝随风飘扬。
一开始,刘邦的声音还很轻,像是找不到通往那扇遥远记忆之门的道路。
渐渐地,他盯着眼前挥剑旋舞的戚姬模糊了历经沧桑的眸子,像是有一团白色温暖的光笼在她的身上,再转过身来时,就变成了另一张美得绝世无双的倾国脸庞。
摇曳的烛光下,他不再是孤独一人,好像一切都回到了从前。
那时候,他身边有那么多的兄弟。
张良,萧何,韩信,樊哙,臧荼。。。
还有那个人——他曾经最好的兄弟,项羽。
他还记得那一天,刺杀秦皇未果,他们从万千秦兵手中死里逃生,围坐在火堆旁。
而她,就在中间为明明浑身狼狈却还不忘咧嘴大笑的他们轻歌曼舞。
火光下,她哼着柔曲持剑旋舞的身姿便是他此生见过的最美景色。
那时的时光多么好,可当时的他却浑然不知。
“。。对不起。。”
他望着她,低喃了一句,一滴浊泪顺着他皱纹交错的眼角滑下。
“。。虞姬。。”
戚姬手中的剑清脆坠地,她生生愣住了,脸色惨白地望着轰然倒地的刘邦。
殿门被打开,有侍卫冲了进来,举刀包围了她。
“陛下驾崩了!”有人恶意地呼喊,“行刺者,戚姬是也!”
吕后缓缓踱了进来,满脸嘲讽地走近如惊弓之鸟般的戚姬,“我猜你现在一定想不通,这个男人最后想见你一面究竟是因为什么。”
她用尖锐的指甲刮了刮戚姬花容失色的脸颊,冷笑道,“不过没关系,有的是时间让你想。”
后来,她用那柄白剑刮花了她能引诱所有男人的脸庞,割去她能哼出天籁的口舌,砍断她娇柔善舞的四肢,剜出她温柔似水眼睛,削去她高挺纤美的鼻子,把她活生生地制成了‘人彘’。
再后来,就再没有人见过那把白色的剑了。
后记:
许多年后,有一位白发苍苍的盲眼老者站到长安的城门前,忍不住发出一声长叹。
当初他有两位好兄弟,都是人中龙凤。
最后却刀戎相见,不惜发起战争。
可是,楚汉之争,究竟为何而战?又因何而争?
项羽或许是被彻底打败了,但刘邦。。难道真的就赢了吗?
汉家的功业。。汉家的社稷。。如今看来,不过都是汉家的荒丘啊。。
可惜老者参透得太晚了。。。
或许神的诅咒已经降临,无人再能阻止。【本章节首发大侠文学,请记住网址(https://Www.daxiawx.Com)】